省委大楼的走廊,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寂静峡谷。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两侧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壁反射着模糊的人影,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距离感。侯亮平从田国富副书记的办公室走出来,轻轻带上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锁响,在他听来,却如同一个沉闷的句号,暂时终结了某种看似客气、实则锋芒内敛的交锋。
他没有立刻移动,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深深地、却又极力不发出声响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一股混杂着憋闷、屈辱和怒火的灼热气流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办公室内暖气的余温还包裹着他,但心底泛起的寒意,却让指尖都有些发凉。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梁,像是要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然后才迈开步子,沿着寂静的走廊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有目光附着在背上。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这条走廊此刻大概率空无一人,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那种被审视、被衡量、被某种强大而无形力量所包裹的感觉。田国富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让人永远看不透真实想法的脸,仿佛还在眼前。
“亮平同志啊,”谈话开始时,田国富亲自给他沏了杯茶,热气袅袅,茶香清冽,是上好的龙井。语气是惯常的亲切,带着长辈般的关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反贪局的工作千头万绪,压力大,责任重,省委是看在眼里,也是充分理解和支持的。”
侯亮平当时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接过茶杯,道了谢,保持着下级对上级应有的谦逊:“田书记过奖了,这都是分内工作,谈不上辛苦。”
“嗯,”田国富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标准的、既显示权威又不失亲切的谈话姿态,“反贪工作,关系到党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汉东的政治生态和发展大局,重要性不言而喻。瑞金书记多次强调,要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在这个问题上,省委的态度是一贯的、坚决的。”
侯亮平点头称是,心里却提了起来。他知道,这杯茶,这开场白,都只是铺垫。真正的戏肉,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田国富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但用词开始变得精准而考究:“不过啊,亮平同志,越是重要的工作,越要讲究方式方法。尤其是在我们汉东这样一个人情社会基础比较深厚、各方面关系盘根错节的地方,办案,尤其是办大案,更要注重策略,讲究章法。”
他微微停顿,观察了一下侯亮平的反应,见对方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便继续缓缓说道:“最近呢,省委这边,也包括瑞金书记,都听到了一些反映。主要是关于办案程序方面的。有的同志担心,是不是有些调查动作,稍微急进了一点?在证据还不是非常扎实的情况下,动作幅度过大,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和波动,甚至可能影响干部队伍的稳定啊。”
来了。侯亮平的心往下沉了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田书记,反贪局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严格依照法律程序,经过充分研究和审批的。我们始终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这个我绝对相信!”田国富立刻肯定,笑容加深了些,“你和反贪局同志们的专业素养、党性原则,省委是放心的。我所说的,是一种提醒,或者说,是一种期望。”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却没有喝,仿佛只是为了某个手势做铺垫:“程序正义,不仅仅是法律的要求,也是政治智慧的表现。有时候,过于追求结果正义,而忽略了程序上的完善和严谨,可能会授人以柄,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反过来攻击我们反腐倡廉的大业本身。这就好比治病,药力太猛,病人身体承受不住,可能病没治好,人先垮了。我们要的是疗效,是最终的康复,而不是简单的、表面上的切除。”
“干部队伍的稳定,是汉东改革发展稳定的基石。”田国富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现在改革进入深水区,发展面临转型升级的关键期,需要一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于工作的干部队伍。如果因为办案方式方法的问题,搞得大家人人自危,心神不宁,影响了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大局,那就与我们反腐的初衷背道而驰了。瑞金书记也常说,要把握好‘度’,这个‘度’,就是辩证法,就是政治艺术。”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字面上,全是支持、关心和提醒,找不到半个可以指责的字眼。但侯亮平听在耳中,却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明白,这所谓的“反映”,所谓的“担心”,其源头绝不在省委内部,更不在沙瑞金身上。这分明是来自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通过某种渠道施加的影响和反扑!是他们感到了疼痛和威胁,使出的掣肘手段!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调查,于是便抬出“程序正义”、“干部稳定”、“发展大局”这些政治正确的大帽子,试图给反贪局的手脚套上枷锁,让调查慢下来,甚至停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