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省委家属院那栋栋小楼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路灯在梧桐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斑驳的光晕,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短暂地划破寂静,随即又消失无踪。
侯亮平推开家门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外面夜风的微凉。玄关的灯为他亮着,暖黄色的光晕驱散不了他眉宇间凝结的阴霾。他甩掉皮鞋,动作有些粗重,换上拖鞋,将公文包随手扔在门口的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钟小艾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看到丈夫的脸色,她敏锐地蹙起了秀气的眉毛。侯亮平平时回家,即使再累,眼神里也总是带着一股锐气和活力,像出鞘的刀。但今晚,他的眼神是晦暗的,嘴角紧抿,透着一股强压着的烦躁和愠怒。
“回来了?饭还热着,先喝碗汤暖暖胃。”钟小艾的声音温柔,带着关切。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这副模样,定然是在工作上遇到了极大的不顺。
侯亮平没说话,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走到客厅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陷入柔软的靠垫,却仿佛卸不下千斤重担。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白天会议室里那一幕幕,郭自刚那张刻板严肃的脸,还有自己拍案而起时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
钟小艾将汤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心很凉,甚至有些潮湿。她没有急着追问,只是静静地陪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着他。
过了一会儿,侯亮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压抑不住的怒气:“小艾,你说说,这工作还怎么干?”
钟小艾心里一紧,轻声问:“怎么了?是案子遇到瓶颈了?还是……”
“瓶颈?”侯亮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和不满,“要是案子本身的瓶颈,我倒不怕!再难的骨头,只要肯下功夫,总能啃下来!我怕的是这种……这种来自背后的冷刀子!来自自己人阵营里的掣肘!”
他猛地坐直身体,转向钟小艾,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语速加快:“你还记得那个郭自刚吗?市院侦查监督处的,祁同伟安排进来的那个钉子!今天开会,讨论对刘庆祝的审讯突破,正是关键时候,他倒好!跳出来不说案情,不说线索,揪着那份审讯笔录大谈特谈什么程序问题!”
侯亮平的情绪激动起来,模仿着郭自刚当时那副腔调:“说什么‘讯问时间超过六小时’,‘只有一名侦查人员在场’,‘不符合刑事诉讼规则’!引经据典,一二三四,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就他懂法,我们都是法盲一样!”
他越说越气,额头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我当时就火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反贪一线!是在跟一帮狡猾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不是在学校里模拟法庭辩论!刘庆祝当时那个状态,眼看就要开口了,记录员突发急病,我能因为少个人记录就停下来吗?停下来,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反悔了怎么办?线索断了谁负责?啊?”
他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可郭自刚呢?当着全组人的面,质疑那份笔录的证据效力,甚至说要重新讯问!这不是捣乱是什么?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来协助办案的,就是祁同伟和高育良派来故意捣蛋、拖延我们进度的!”
钟小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丈夫的抱怨。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作为在更高层级机关工作的干部,她的政治敏锐性和对复杂局面的洞察力,远比身处风暴中心的侯亮平要冷静和深远。
等到侯亮平一口气说完,胸脯还在微微起伏时,钟小艾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凝重地开口:“亮平,你先别激动。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郭自刚可能确实是个‘钉子’,但他今天这番发难,恐怕不是简单的捣乱。”
侯亮平愣了一下,看向妻子:“不是捣乱是什么?他就是故意找茬!”
“找茬,也分怎么找。”钟小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果他是在案子的实体问题上跟你胡搅蛮缠,那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跟你讲程序,讲规定,而且讲的都是白纸黑字写在法律条文上的东西。”
她站起身,给侯亮平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语气沉静地分析道:“亮平,你想想看。汉东的情况有多复杂,你比我更清楚。沙瑞金书记是空降的,要打破多年的盘根错节,阻力有多大。高育良、祁同伟他们在汉东经营了多少年?树大根深。他们现在不跟你硬碰硬地对抗调查,反而开始跟你讲程序、讲规矩,这说明了什么?”
侯亮平端着水杯,没有喝,眼神中的怒气稍敛,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钟小艾继续道:“这说明,他们改变了策略。他们知道在案子上跟你硬顶,风险太大,也容易暴露。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更聪明,也更狠辣的策略——他们要把自己放在规则和程序的制高点上,反过来审视你、约束你,甚至……审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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