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深谙一个道理:最高明的斗争,往往不在刀光剑影的第一线,而在看似不染尘埃的书斋案头,在思想与话语的领域。当沙瑞金试图用实实在在的政绩来证明自身价值,当钟小艾的家族在京城圈子里散发“担忧”以营造舆论时,他祁同伟,绝不能仅仅满足于在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构筑防御工事。他必须将战线前推,推到能够影响更高层认知与判断的领域,在那里,他要下一盘更大的棋,而第一步,就是争夺话语的定义权。
夜色中的山水庄园,隐秘性最高的那间书房里,只有祁同伟和程度两人。厚重的窗帘已然拉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凝重。
“赵瑞龙那边,算是暂时按下了。”程度低声汇报,脸上带着完成棘手任务后的疲惫与一丝得意,“按您的吩咐,消息递过去后,那边反应很快,他现在应该没精力也没渠道再给我们捣乱了。”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眼神反而更加锐利。“按下葫芦浮起瓢。赵瑞龙是条疯狗,但终究是在明处。真正的威胁,来自于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来自于能直达天听的声音。”他顿了顿,看向程度,“京城那边,有什么新的风声?”
程度立刻收敛了神色,恭敬答道:“根据我们几个渠道反馈的信息汇总,钟小艾家族近期的活动确实比较频繁。虽然都是非正式场合,但提及汉东现状时,用语比较……值得玩味。倾向于将我们的‘稳健’描述为‘保守’,将沙瑞金遭遇的‘阻力’描述为‘改革者’的困境。他们正在试图塑造一种对沙瑞金有利的同情氛围。”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同情?政治场上,同情是最无用的东西,但若是让这种论调形成了气候,也确实恶心人。沙瑞金最近上蹿下跳,抓项目,搞调研,无非是想用‘实干’来包装他的无能,迎合这种同情。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舒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虽然窗帘紧闭,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望向北方那座权力之城。“是时候,动用我们埋下的一些棋子了。不能总是被动接招,得让他们也听听我们的声音,一种更‘客观’、更‘理性’的声音。”
程度心领神会:“您是说……郑先生?”
“嗯。”祁同伟转过身,眼中精光闪动,“郑明宇,现在是时候让他发挥关键作用了。准备一下,我要和他见一面,要绝对安全。”
郑明宇,一位年仅三十八岁就在某中央级政策研究机构担任重要课题组组长的青年学者。他学术背景过硬,师从名家,发表过多篇有影响力的论文,是业内冉冉升起的新星。更重要的是,他出身于一个与梁璐家颇有渊世的家庭,其岳父更是与梁群峰老爷子有过一段深厚的战友情谊。这层关系,使得他成为祁同伟早年便着意结交和培养的一枚重要棋子。祁同伟看中的,不仅是他手中的笔杆子,更是他所能接触到的那个相对超脱却又影响深远的政策研究圈子。
三天后,京郊一处看似普通的私人文化会所内,祁同伟与郑明宇在一间雅致的茶室会面。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祁同伟直接切入主题。
“明宇,最近学术研究可还顺利?”祁同伟亲自给郑明宇斟上一杯金骏眉,语气平和,如同一位关心后辈的兄长。
郑明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神态恭敬中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的清高:“谢谢祁厅长关心。最近正在做一个关于地方治理现代化转型的课题,收集了不少案例,有些思考。”
“哦?有什么新发现?”祁同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郑明宇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发现,在当前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一些地方出现了一些值得警惕的倾向。比如,有一种倾向,是打着‘改革’的旗号,否定过去多年的发展成就,脱离实际,急于求成,搞‘一刀切’,破坏了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挫伤了地方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这本质上是一种脱离国情的激进思潮。”
他顿了顿,看到祁同伟鼓励的眼神,便继续深入:“还有一种倾向,就是少数出身优越、拥有特殊资源的干部子弟,利用其家族影响力,形成隐形的‘特权圈子’,对地方政务进行不当干预,破坏了公平竞争的政治生态,这也是需要我们高度警惕的。”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心中却已波澜起伏。郑明宇所说的,几乎完美地切中了他想要表达的核心!这就是专业学者的厉害之处,他们能用严谨的学术语言,将政治意图包装成客观理性的分析。
“明宇,你的观察非常深刻,切中时弊啊!”祁同伟赞叹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不瞒你说,你提到的这些倾向,在我们汉东,就有非常具体的表现。前段时期,一位从上面下来的年轻干部,就是犯了类似的错误。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尊重地方实际,盲目追求所谓的‘轰动效应’,结果差点酿成大错。而其背后,也隐约能看到某种……特权干预的影子。这给我们汉东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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