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话语在安静的厅堂里落下,李寻渡抬眼看向他,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份了然与无声的许可。
他已明白她未出口的念头,也接受了即将面对的可能。
“嗯。”李寻渡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方多病立刻跟上,笛飞声和商隐虽未言语,却也无声地随在他们身后。
方多病自那日后就从未在踏足单孤刀的房间,所以房间内还维持着原主人离去时的模样,只是落了一层薄灰,透着物是人非的萧索。
李寻渡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上。箱子没有上锁,盖子虚掩着,显然是之前被方多病动过的那个。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开箱盖的浮尘,箱内情形映入眼帘。里面并非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些……旧物。一些制作粗糙、甚至有些笨拙的木刻小玩意儿,一把磨秃了刃的旧匕首,几本翻得卷了边的杂书……
方多病凑过来一看,立刻低呼:“啊!就是这个箱子!我之前翻出来……”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寻渡的目光却停留在箱底一角。那些东西摆放的位置,似乎刻意掩盖着下面更深的东西。她瞬间明白了方多病未尽的话语,所以那些刻痕是在这个下面。
她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让开一步,目光看向李莲花,带着一种无声的提醒和难以言喻的沉重:“在这里。”
李莲花缓步上前,站在了箱子前。他看到了那些旧物,每一件他都认得。
那被摔断腿的歪歪扭扭的木马,是他少年时第一次学着雕刻,刻坏了不知多少块木头才勉强成型,献宝似的送给师兄的生日礼物。师兄当时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说:“小相夷有心了,就是这马腿,怕是一跑就要断吧?”
那柄被折断的磨秃了刃的匕首,是他初入江湖时,在一个小摊上觉得有趣买下的便宜货,师兄见了,一边嫌弃地说“这等劣铁,切菜都嫌钝”,一边却还是收下了,随手放在行李里。
还有那几本杂书,都是他当年觉得有趣,硬塞给师兄看的……
“呵……”李莲花唇边溢出一丝极轻的、近乎叹息的苦笑。原来师兄并不喜欢。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轻轻拂过那些旧物,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可能……用了几下也就断了吧……”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可这些东西的存在,证明师兄很早之前就不喜欢他。
李莲花始终不愿往坏处想。哪怕角丽谯的暗示,哪怕李寻渡的怀疑,哪怕万圣道的线索隐隐指向这里……他都固执地守着心底那点微弱的、属于“师兄”的暖光。
现在,这点暖光,他要自己亲手熄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滞涩,指尖用力,拨开了那些承载着回忆的旧物。箱底露了出来。
那里没有信件,没有地图,只有一块平整的、被精心刮磨过的木板。而在木板上刻着他的名字,名字上,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刻着一个巨大的、丑陋的叉!
那些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划下的,深刻得几乎要穿透木板。每一道划痕都带着狰狞的毛刺,毫无章法,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否定。它粗暴地覆盖了木板原有的纹理,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一个最彻底的诅咒。
“轰——!”
李莲花哪怕早已做过准备,可真当亲眼看到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那个叉叉,仿佛不是刻在木板上,而是带着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刻在了那个曾满心欢喜叫着“师兄”、将满腔赤诚捧出的少年李相夷的心口上!
剜心刺骨的剧痛,骤然炸开!
他眉头猛地一蹙,像是被那无形的锐器刺中了眉心。眼眶瞬间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红潮,瞳孔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像是被一根极细极冷的针,猝然扎进了最柔软的心室深处。那针带着剧毒,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支撑,都在这一眼之下被彻底抽空。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李莲花一直握在手中的碧玉小刀,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摔在青砖地上。
他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
眼睛比身体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那刻骨的“叉”太过刺目,太过痛楚,他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仓皇地想要逃离那处!可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被那无形的痛楚牢牢钉在原地。
他强迫自己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心口那看不见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脚步虚浮地向前挪动,如同踩在深不见底的泥沼里,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栽倒。
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海啸。
震惊、难以置信的悲凉、对自己多年执念的自嘲、以及那深入骨髓却必须死死压抑的痛楚……所有汹涌的情绪,都被揉碎了,强行塞进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双极力想保持平静却终究染上水光的眼眸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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