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都督府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窗外虽是白昼,但厚重的乌云低垂,将天光滤得一片昏沉,如同此刻府内众人晦暗难明的心绪。牛油巨烛不得不早早点燃,跳跃的火光在周瑜那张俊美却此刻阴沉如水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他挺拔的身形映照得如同庙宇中肃穆而威严的神像,只是这神像眼中蕴含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雷霆之怒。
案几上,两份以火漆加封、标记着最高紧急等级的军报,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不仅灼烧着上好的檀木桌面,更灼烧着周瑜的理智与耐心。一份来自水军都督吕蒙,字迹潦草,带着硝烟与焦糊的气息,详述了昨夜锚地遇袭的惨状——三艘主力楼船、七艘艨艟斗舰或焚毁或重创,难以短时修复,伤亡士卒初步统计已逾一千五百,水军士气遭受重创,短期内恐难组织大规模水上攻势。另一份来自陆路统帅凌统,语气同样沉重,汇报了蕲春以西重要粮站被一股身份不明的精锐骑兵突袭焚毁,囤积的八千石粮草及大量草料化为灰烬,通往竟陵前线的陆路粮道受到严重威胁,虽已紧急从周边调拨,但补给线已然出现缺口。
鲁肃、以及几位核心幕僚如程普、黄盖等老将的代表,皆肃立在下,垂首敛目,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声响便会引爆都督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们跟随周瑜南征北讨多年,深知这位年轻都督智计超群、从容淡定,即便赤壁面对曹操百万大军时,亦能谈笑风生,极少有如此外露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震怒时刻。
“水寨遇袭,尚可说是林凡困兽犹斗,行险一搏,欲挽狂澜于既倒。”周瑜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不带一丝感情,却让在场所有人脊背生寒。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点在舆图上蕲春的位置,几乎要将那绢帛戳穿,“但这粮站……选址隐秘,非主干道,守备虽非最强,却也绝非寻常流寇匪类所能轻易找到并觊觎!甘宁,重伤之躯,人生地不熟,如同无头苍蝇,如何能似有神助般,精准找到此地,避开巡逻,并一击得手,焚毁殆尽?!”
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局限于地图,而是如同两道经过千锤百炼、冰冷而精准的闪电,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幕僚、将领的脸庞,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与压力,几乎让人无法直视。“若非天助,那便是******!”他顿了顿,最后三个字,如同三颗沉重的冰珠,狠狠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断定,“我江东境内,有内鬼!而且,绝非寻常角色!”
最后一句断言,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内鬼?在这与林凡决战的关键时刻?会是谁?目的何在?
“都督,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是否……”鲁肃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很明显,需要暗中调查,谨慎行事,不宜立刻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动摇本就因战事不顺而有些浮动的军心,更可能引起那些本就与孙氏中央若即若离的地方大族的反弹与恐慌。
周瑜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那勃发的怒容竟奇迹般地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这种平静,比他之前的震怒更让熟悉他的人感到不安。“暗中调查?徐徐图之?”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子敬,你觉得林凡和那甘宁,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他们会坐在竟陵城里,等着我们慢条斯理地把内鬼揪出来,再重整旗鼓吗?”
他不再看鲁肃,转而踱步到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江夏舆图前,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仿佛要穿透这绢帛与沙盘,看到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对手,看到那盘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天下棋局。“他们想乱我军心,断我粮道,拖延时间,以待变数——无论是北方的曹操,还是襄阳那刚刚洗牌、态度未明的蒯氏,甚至是……我们江东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自己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竟陵、柴桑、襄阳、许都之间划动,“那好,他们既然想玩火,我便……**将计就计**!不仅要扑灭他们的火,还要借他们的火,烧掉他们自己!”
心念既定,周瑜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倏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疾风,烛火为之摇曳。一道道指令,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机括,清晰、迅速、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从他口中吐出,与众人预想的追查内鬼、加强防备的常规应对截然不同,展现出一位顶尖战略家逆势破局的非凡魄力。
“第一,传令吕蒙!”周瑜目光如炬,首先锁定水军方向,“水军新遭重创,乃既定事实,遮掩反显心虚。命他,将那些受损战船,尤其是被焚毁的楼船残骸,不必急于拖走拆解,就故意陈列于竟陵守军目力可及之江面!同时,对外,尤其是对竟陵方面,大肆宣扬,就说我军虽遭小挫,但根基未损,主力犹存,不日将调集更多楼船艨艟,发动更大规模、更猛烈之水陆联合攻势!要做出一种‘吃亏之后,恼羞成怒,誓要报复’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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