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城内的戒严令已持续两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甲士,几无行人。店铺关门,门窗紧闭,偶有孩童的啼哭声也迅速被大人捂住,整座城池如同陷入死寂的囚笼,唯有江风卷着"搜捕江东细作"的号令,在空旷的街巷间徒劳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猜疑和压抑的躁动,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城。
甘宁站在太守府望楼的阴影里,身形挺拔如松,但紧握栏杆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俯瞰着这座被他以铁腕和谎言强行凝聚,却又在更深层面濒临瓦解的城市。蔡磐的血仿佛不仅仅浸透了馆驿的地砖,更渗进了西陵的每一块墙砖、每一寸土地,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腥气,连带着那些被他强力压下的目光,都似乎带上了审视与不信任的刺。
苏飞按命令发出的那封"声泪俱下、同仇敌忾"的告哀与请罪书,已于昨日由三拨快马以最高优先级送往襄阳,力求万无一失。但甘宁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文辞如何恳切,姿态如何卑微,那枚来历不明却恰到好处的"孙"字腰牌作为"铁证"如何醒目,都无法真正浇灭蔡瑁那即将喷发的丧亲之痛与滔天怒火。他现在就像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能做的只是尽量加固周围的壁垒,并祈祷那毁灭性的岩浆在喷发时,能先朝着江东的方向汹涌而去,为他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陈勐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统领,襄阳方向尚无回音,驿道平静得反常。但我们安排在竟陵的隐秘眼线,刚刚冒死传回消息,林凡军师已知晓此地变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军师秘令,仅有六字:‘稳住局势,争取时间,江东恐有异动。’"
"争取时间……"甘宁咀嚼着这四个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的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苦涩。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内部的恐慌如同暗流,在肃杀的表面下涌动,尚未平复;外部的压力,来自襄阳和江东,已如两座泰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鹰隼,刺破昏暗的光线,落在陈勐身上:"城防和水寨,苏飞整顿得如何?我要听详情。"
陈勐挺直身躯,条理清晰地回禀:"苏将军已日夜不休,亲自督阵,全力整备。城防加固目前已完成约七成,主要隘口和破损城墙均已修复,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箭矢弩炮等守城器械储备,按您的吩咐,已达常备三倍之数,足以支撑月余高强度守城。水寨将士因蔡磐之事,群情激愤,同仇敌忾之心甚浓,士气……姑且可用,皆摩拳擦掌,欲与江东决一死战。"他话语微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军中底层兵卒中,仍有零星流言暗中传播,说蔡司马之死……恐怕并非江东所为那么简单。"
甘宁眼神骤然一寒,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源头查到了吗?是何人散布?"
"还在全力追查,对方很谨慎,多是口耳相传,难以溯源。但可以初步排除是张硕、黄诚的残余党羽所为。"陈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股流言的传播路径和方式,显得……很有章法,似乎背后是另一股我们尚未摸清的力量在推动。"
甘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果然,这西陵城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浑。除了明面上的襄阳、江东,以及他自己代表的林凡势力,竟然还有第四方在暗中搅动风云?这枚"孙"字腰牌,是否就与此有关?他们目的何在?
长江对岸,江东水寨中军大帐。
牛油巨烛燃烧,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周瑜一身常服,从容坐于主位,面前案几上摊开着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震惊的表情,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淡然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份来自潜入西陵的资深细作"夜枭",用蝇头小楷详述了蔡磐暴毙的现场情况、全城戒严的紧张氛围以及"黄祖"如何迅速反应,将所有罪责滴水不漏地推给江东的整个过程;另一份来自前线的吕蒙,回报其舰队在夏口外围进行战术挑衅时,遭遇江夏水军异常强硬、甚至堪称悍勇的反击,对方一改往日保守姿态,主动派出轻捷快船进行反冲击,士气颇为高涨,颇有些背水一战的架势。
鲁肃与刚刚奉命从鄱阳水寨疾驰赶回的吕蒙分立两侧,帐内弥漫着大战前的肃杀之气。
"都督,西陵城内果然生变!蔡磐一死,无论其真相如何,蔡瑁与那'黄祖'之间已然结下血海深仇,再无丝毫转圜余地!"吕蒙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抱拳请战,"我军是否可趁此良机,挥师猛攻,一举拿下夏口?"
鲁肃却持重地摇了摇头,抚须沉吟道:"子明稍安勿躁。蔡磐之死,虽是我军难得之良机,但亦需谨慎行事。观那冒牌货之反应,不可谓不迅捷,手段不可谓不狠辣,立刻将矛头直指我方,抢占大义名分,反而暂时稳住了江夏军心士气,将其内部矛盾转化为一致对外的同仇敌忾。此时若强行猛攻坚固之夏口水寨,彼辈凭坚城、仗必死之心,我军纵然能胜,恐亦损失不小,实非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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