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江夏太守府书房,烛火摇曳,将甘宁挺拔而略显紧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他早已卸下那身象征权势却也沉重无比的太守甲胄,只着一件单衣,却仍觉得胸口憋闷,仿佛白日里那层名为“黄祖”的皮囊依旧紧紧束缚着他,连呼吸都需刻意模仿着那粗重而带着酒气的节奏。
他伸出双手,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端详。这是一双惯于操弄帆索、挥舞双戟的手,指节粗大,虎口与指腹布满厚厚的老茧,与记忆中黄祖那双养尊处优、略显浮肿苍白的手截然不同。白日里,他就是用这双属于自己的手,却模仿着黄祖的姿势,重重拍击案几,发出雷霆之怒;也是用这双手,点向舆图上的关隘水寨,发出一个个看似成竹在胸的命令。每一个抬手的角度,每一次呵斥时脖颈青筋暴起的程度,甚至那刻意放缓以掩盖原本清亮嗓音的沙哑语调,都经过林凡锦囊中的反复推演和他自己登船前数个不眠之夜的精心揣摩。
“呵……”甘宁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兴奋,“想我甘兴霸,昔日纵横长江,快意恩仇,劫掠诸侯如探囊取物,何曾想过有一天,要在这方寸之地的官衙之内,演这等憋屈却又……刺激无比的戏码。”
话虽如此,他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敢有丝毫松懈。白日堂上,诸将神色如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清晰回放——苏飞作为旧友,那瞬间的惊愕与随之而来的迅速掩饰,眼神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张硕那片刻的迟疑,恭敬姿态下眼底深藏的探究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鸷;还有其他将领或敬畏、或谄媚、或茫然、或事不关己的表情。这座黄祖经营多年的江夏城,就如同此刻窗外沉寂的夜色,看似被他这个“主人”以雷霆手段暂时安抚,实则内里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等待着“黄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第一步,借黄祖积威,算是勉强站稳了。”甘宁深吸一口带着夜露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心头的压抑,“接下来,该是林凡锦囊中所言的‘清淤固本’了。”
控制江夏,绝非仅仅扮演好黄祖那么简单。林凡的信中说得明白,必须尽快掌握黄祖的私人金库与那条直通襄阳蔡瑁、张允等人的秘密通信渠道。这两者,是黄祖能在江夏作威作福、维系其统治的核心支柱,也是识别忠奸、铲除异己的关键钥匙。唯有将这两样东西牢牢抓在手中,才能将江夏的真正权柄,从“扮演”转化为“掌控”,否则,他甘宁永远只是一个顶着空名、随时可能被戳穿的假货。
“来人。”他沉声唤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名扮作亲卫、身形精干的“演武堂”队率悄无声息地步入,躬身行礼。此人名叫陈勐,是林凡从军中斥候里千挑万选出的机敏之辈,不仅武艺娴熟,更精于刺探、追踪与格杀,是此次行动的得力臂助。
“陈勐,明日一早,你去查探府库总管黄诚的动向,以及他平日与哪些人往来密切,尤其注意他与张硕是否有所勾连。记住,要隐秘,宁可无功,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陈勐低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猎犬般的精光。
“另外,”甘宁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想办法弄清楚,黄祖平日与襄阳,尤其是与蔡瑁、张允等人的密信,是通过何人、何种渠道传递。这条线,必须尽快挖出来,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陈勐毫不拖泥带水,领命后,身形一闪,便再次融入门外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甘宁轻轻阖上眼睛,复又睁开,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长江的湿气和水草的腥味涌入,让他因高度紧张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西陵城彻底沉入黑暗,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如同鬼火,更远处的水寨方向,隐约传来规律的刁斗之声。这座城池的命运,连同他甘宁的生死荣辱,都已系于这场真假太守的惊世赌局之上。而赌桌的另一端,坐着的是老谋深算的蔡瑁、睚眦必报的林凡,还有……那位雄踞江东,智略超群的美周郎。
翌日清晨,太守府大堂依旧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黄祖”端坐主位,面色阴沉,似乎昨夜的休息并未驱散他因“兵败受惊”而残留的戾气。诸将例行禀报军务,言辞间愈发小心谨慎。
甘宁看似随意地听着,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张硕。当听到水寨巡江船只调度略有迟滞时,他猛地将手中把玩的玉貔貅(黄祖旧物)往案上一拍,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混账!”他沙哑着嗓子骂道,“苏飞刚接手水寨,尔等便敢懈怠?莫不是欺他新至,还是觉得老子提不动刀了?!”他目光如毒蛇般盯向负责具体调度的一名水军裨将,那裨将吓得浑身一颤,噗通跪地,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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