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三日,京城如陷泥沼。
青石板上积着黑水,屋檐滴落的雨线织成灰幕,整座城池在湿冷中喘息。
街巷间尸臭混着药味,蒸腾出令人作呕的浊气。
乞丐窝点一夜蒸发的消息尚未平息,新的瘟疫火种已顺着雨水蔓延至城南、城东,甚至渗入勋贵聚居的朱雀坊。
百姓跪在太医院外哭求解药,换来的却是一纸告示高悬:
“病因未明,疫毒凶险,严禁私自治疗。违者以妖言惑众论处。”
紧接着,兵部调来一队铁甲军,将济世庐团团围住。
门匾被砸碎,药柜遭查封,熬药的大铜锅被掀翻在地,滚烫的药汁泼洒而出,像极了这乱世里无人收殓的热血。
苏锦言立于廊下,素衣染尘,发丝微乱,眸光却冷得如霜刃刮骨。
她看着那些粗鲁士兵搬走药材、撕毁方笺,唇角竟缓缓扬起一丝讥笑。
“他们不怕死人。”她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腕上那枚温润玉镯,“只怕死人太多,压不住民心。”
——权贵们怕的从来不是瘟疫,而是瘟疫引发的暴乱。
怕的是秩序崩塌,怕的是有人借机掀翻棋盘。
而她,正是要掀棋盘的人。
夜色沉沉,雨势稍歇。
一道瘦小身影翻墙而入,是赵医正身边的小徒儿,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护着一只青瓷瓶。
“苏姑娘……师父让我送来这个。”少年声音发颤,“龙涎露三钱,救重症肺枯者。勿道我名。”
苏锦言接过瓷瓶,指腹轻抚瓶身冰凉釉面,心中微动。
赵医正啊……那个曾在先帝面前力保母亲清白、却被贬十年不得升迁的老医正。
他是朝中唯一一个,敢在御前说真话的医官。
如今,他也只能暗中送药,不敢留名。
但她懂。这份沉默的援手,比千言万语更重。
她当即命人取来三剂濒死孩童的脉案,皆是“肺络尽闭,气息如游丝”。
寻常药石早已无效,唯此等稀世奇珍,方可吊命一线。
龙涎露入药,与改良后的“清络饮”相融,化作一道金黄色药液。
三碗药灌下,不过半炷香时间,三个原本面色青紫、呼吸断绝的孩子,竟同时发出一声低弱咳嗽,胸口微微起伏起来。
消息悄然传开。
“济世庐的药能救命!”
“他们明明有方子,为何不让用?”
民间怒火开始暗涌。
可苏锦言没有丝毫松懈。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解法不在眼前这些汤药,而在那卷残破医经深处。
她彻夜未眠,烛火摇曳中翻遍母亲遗物。
羊皮卷边角焦黄,字迹模糊,许多篇章已被虫蛀蚀空。
她一遍遍摩挲,指尖几乎磨出血痕。
直到拂晓时分,她在一页夹缝之中,发现一行极细小的朱砂批注:
“金蝉脱壳汤——主药冰蝉蜕,辅以雪参、蛇心兰烬。可涤蛊毒本源,断地脉邪引。”
她瞳孔骤缩。
冰蝉蜕!
传说中北疆冻湖百年寒蝉树所结之物,须在极寒子夜自然脱落,沾不得人手热气,否则药性全失。
此物百年难遇,向来只存于传闻。
可若无此药,瘟疫便无法根除。
蛊毒会持续唤醒地底邪阵,活人将不断成为祭品,整座京城终将沦为一座死城。
正当她凝眉思索之际,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杜仲冲了进来,少年脸庞被风吹得通红,眼中却燃着不屈的火光:“小姐!我去取冰蝉蜕!我爹曾押镖到过北境极寒之地,认得那片冻湖!”
苏锦言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他稚嫩的脸。
去?
那是九死一生之路。
千里跋涉,风雪封途,更有敌踪潜伏。
一个十五岁的药童,如何扛得住?
“你知道那地方多冷吗?”她声音冷峻,“寒风割肤如刃,一步踏错便是万丈冰渊。你若中途停药,暖髓丸失效,血凝经脉,当场就会变成一具冰尸。”
杜仲咬紧牙关,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却被她抬手拦住。
“我不需要你的忠心表态。”她盯着他,“我要你活着回来。带上五粒暖髓丸,每两个时辰服一粒,不可贪近道,不可逞强涉险。记住,你不是去送死,是去带回希望。”
少年重重点头,眼眶泛红。
当夜,萧无衍收到密报。
他正在王府暗室审阅北境布防图,听罢只淡淡一句:“放他出城。”
随即转身对亲信下令:“派两队暗卫随行,隐于三十丈外,不得现身,不得干涉,只许护其归途安全。另——封锁北门七日,凡有人持‘济世庐’印信归来,不论身份,一律放行,阻者,斩。”
而苏锦言手中握着的,已不仅是医术,更是能颠覆乾坤的火种。
三日后,杜仲穿越风雪,抵达北疆冰原。
狂风卷着雪沫抽打脸颊,天地一片苍茫。
他踉跄前行,终于望见那株传说中的寒蝉树——却只见一截焦黑树桩孤零零矗立雪中,四周散落着断裂的枝干,像是被人强行砍伐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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