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皇陵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苏锦言抹了把脸上的水,冲身后打了个手势——老油师的火折子在雨幕里晃了晃,幽绿的药燃灯便在暗渠口亮起。
暗渠入口藏在哑泉下游的芦苇丛里,说是“渠”,实则是人工凿出的石缝,仅容一人佝偻着身子往前挪。
石壁上的水顺着苔藓往下淌,苏锦言的绣鞋刚踩上去便滑了半步,黑面鼓娘立刻扶住她胳膊:“苏姑娘,这石壁刻的不是普通符咒。”她指尖擦过一道扭曲的纹路,沾了满手黏腻的黑灰,“像是用尸油混着腐骨粉刻的,专门引腐心瘴。”
老油师举高药燃灯,幽绿火焰腾地蹿起三寸,原本在鼻尖萦绕的甜腥气骤然散了。
“成了!”他粗糙的手掌拍在石壁上,震得石屑簌簌往下落,“小的按您说的,在灯油里加了半钱冰蚕粉,这腐心瘴专克活人肺脉,冰蚕却是它的克星。”
苏锦言借着绿光抬头,只见石壁上的符咒边缘泛着极淡的青,那是冰蚕粉与尸油起反应的迹象。
她心口微热——母亲留下的残篇里,确实记着“冰蚕克腐,以毒攻毒”的法子。
前世她被嫡姐推下悬崖时,怀里还揣着半本烧焦的医经,如今想来,那些被她视作救命稻草的残页,原是母亲早为她铺好的路。
“等等。”她突然停步,指尖抚过左侧石壁一道极浅的刻痕。
雨水顺着石缝淌下来,冲开积年的泥垢,露出个拇指大的凹印——形状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玉玺角,只是边缘多了道月牙似的缺口。
“这不是皇室的制式。”她低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那凹印,“当年医谷替皇室修陵,总爱偷偷留记号。我娘说过,他们管这叫‘匠魂印’,既是对手艺的傲气,也是……”她喉间发紧,“对后世的警示。”
黑面鼓娘凑过来看,发间的银铃在雨里叮当作响:“您是说,这暗渠是医谷匠人偷偷凿的?”
“不止暗渠。”苏锦言摸出腰间的白骨簪,簪头在石壁上轻轻一敲,“我娘当年参与修陵时,总说‘地宫再深,也深不过人心’。她大概是怕有人利用陵寝做阴毒的事,所以留了反制的机关。”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老油师的药燃灯突然剧烈摇晃,幽绿火焰凝成一束,直直往地面照去——他们已走到暗渠尽头,脚下是片开阔的石厅,地面密密麻麻铺着人骨。
那些骨头叠成奇怪的螺旋,每根胫骨上都刻着极小的药符,最中央的头骨眼窝里,还插着半截生锈的银针。
黑面鼓娘突然“扑通”跪下,膝盖撞在骨头上发出脆响:“不能走正中!这是‘催命律’,每踏一步铜铃就响,铃声引动尸傀,整个地宫的腐尸都会被唤醒!”
苏锦言眯起眼。
那些骨头的排列看似杂乱,实则暗合《归藏引》里的“逆行阵图”——她前世被嫡姐囚禁在柴房时,曾在破书堆里翻到半本《归藏引》,当时只当是本普通的占卜书,如今想来,定是母亲暗中塞给她的。
“鼓娘,你听这铃声。”她竖起耳朵,上方传来极轻的“叮”声,像是风穿过铜铃的尾音,“不是催命,是安魂调的前奏。他们把阵图刻反了,所以才会变成催命律。”
黑面鼓娘猛地抬头:“您是说……”
“《归藏引》里说,‘逆则生变,转则归原’。”苏锦言取出三根银针,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三道弧,“膻中、巨阙、鸠尾——这三处是气机的枢纽。”她手腕轻抖,银针破空而出,精准刺入石厅上方三根拇指粗的铜链。
“叮——”
第一声铃响绵长,像春夜的细雨;“咚——”第二声沉郁,似古寺的晨钟;第三声混在雷声里,却清晰得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语。
黑面鼓娘眼眶瞬间红了:“是《安魂曲》!当年我阿娘被卖去做鼓奴前,总在夜里敲这个调……”
石厅的雾气突然散了。
十二具穿着朝服的尸体从石壁暗格里缓缓滑出,胸口的金针闪着冷光。
秦九抽了口凉气,刀鞘撞在骨头上:“苏姑娘,这些……这些是朝廷重臣!”他扯下一具尸体腰间的玉佩,“这是去年冬天告老的礼部侍郎,我随王爷出巡时见过他!”
苏锦言上前取下尸体胸口的金针,针尾的“柳”字私印在绿光下泛着幽蓝。
“《移魂录》。”她翻开秦九递来的破书,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和日期,“癸亥年起,每三年选一位重臣,用‘借寿续魂’之法,把活人魂气抽出来养先帝的假身。”她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今年该轮到御史大夫……”
“所以他最近总说头晕健忘?”秦九握紧刀柄,“上个月早朝,他在金銮殿上把‘国泰民安’说成‘国丧民安’,陛下还说他老糊涂了……”
苏锦言将银针收进药匣,冷笑里带着冰碴:“活人成了药引,哪还有心思治国?柳明澜倒好,既得了实权,又落了个‘敬老’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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