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灵枢堂的门闩已落了三道。
苏锦言站在书案前,指尖抚过新换的澄心堂纸,砚台里的墨汁还带着松烟的苦香。
昨夜焚尽伪典的余温仍在掌心,她对着空白的纸页闭了闭眼——前世跪在祠堂里,主母的金护甲戳着她额头骂“庶女学医是僭越”;再前世,老药奴咽气前扯着她的衣袖,喉间咯咯响着“禁庶习医”的铜牌;最痛的那道疤在心底,母亲咽气时攥着半本残经,血浸透了“医道无门”四个字。
“今日,我便给医道开一扇门。”她提笔,笔尖在纸页上顿出个小墨点。
第一日,她写“废医籍世袭”。
狼毫在“世”字上重重一按,墨汁晕开如血,像极了当年主母撕毁她医籍时的冷笑。
第二日,她写“平民医考”,窗外飘进片银杏叶,落在“考”字旁,恍惚看见母亲在药庐里教她认药,说“好医理该长脚,走到每个想学的人跟前”。
第三日,她写“州县义医所”,烛火突然炸了个灯花,映得“义”字金漆发亮——老药奴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药引,此刻正压在镇纸下,那是他走街串巷给穷人施药时攒下的。
第三夜子时三刻,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苏锦言头也不抬,笔尖在“御察医狱司”末尾画了个圈。
她太熟悉这脚步声——靴底沾着宫道的青石板灰,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山河。
直到一双手覆上她的肩,带着北疆风雪的冷意,她才发现自己鬓角不知何时垂落几缕白发,沾着墨渍,像落在宣纸上的雪。
“锦言。”萧无衍的声音哑得厉害,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影,“三天没合眼?”
她将最后一页策令推过去,墨迹未干的“八策”二字在烛火下泛着暗金。
萧无衍坐下时带起风,吹得纸页哗啦作响,他越看眉头越紧,指节抵在“废除世家药商垄断”那条上:“这些条陈...触及的是太医院背后的十二家世族,还有江南药行的财路。”
“触及的是我娘的命。”苏锦言抽出他腰间的匕首,刀尖轻轻划过“御察医狱司”六个字,“当年我娘治好了三皇子的痘症,主母却买通稳婆,说她用了’以毒攻毒‘的邪术。
太医院的老院正收了苏家的金叶子,连脉案都没看就判了’庸医误国‘。“她抬眼时,眼底映着烛火,亮得刺人,”我要这个司,查所有被捂在黑箱里的医案——我娘的,老药奴的,还有那些死在’医籍世袭‘规矩下的冤魂。“
萧无衍的指节捏得发白,突然将她拢进怀里。
他铠甲上的玄铁扣硌着她的额头,声音闷在发顶:“我帮你递。
但你得答应我,若有一日风波掀到你头上...“
“没有退路。”她打断他,指尖抚过他喉间的伤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挡刺客留下的,“我娘死的时候,退路是祠堂里的香灰;老药奴死的时候,退路是乱葬岗的野狗。
现在我有你,有钟博士他们,有满京城烧伪典的医者——“她捧起他的脸,”这就是我的退路。“
萧无衍沉默良久,将策令收进玄色大氅里。
临出门时他停住,回头看她案头堆着的《青囊冤录》,封皮上还沾着焚书时的灰烬:“明日早朝,我会在金銮殿替你争。”
更鼓敲过五下时,钟博士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推了推老花镜,手中的羊皮卷发出细碎的响。
案前围了七个太医院的年轻医正,其中一个攥着《医政八策》的抄本,声音发颤:“钟师,您说这‘州县义医所’的条目...和《隐医残卷》里的‘悬壶策’?”
“不是像。”钟博士将两卷并排放,烛火下两行字叠成一片,“是一字不差。”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残卷边缘的朱砂批注,“这卷是我二十年前在旧书铺淘的,作者署名‘云隐’——”他抬头时,眼角的泪砸在纸页上,“云隐是明漪姑娘的师父,当年被太医院以‘私授庶徒’之罪贬为药农,最后冻死在终南山的药棚里。”
年轻医正们面面相觑。
最年轻的那个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案几:“原来我们不是在创新规,是在接断了百年的香火。”
“接香火的人,该磕头的是我。”钟博士颤巍巍扶起他,提起笔在《医政八策》“义医所”条下加注:“此非叛道,乃是归宗——云隐先生悬壶策遗稿为证。”墨迹未干,他便将两卷用黄绫裹了,“天亮就送司礼监,让那些说我们‘乱制’的老东西看看,什么才是医道正统。”
此时沈小将军正牵着马,走在青石板路上。
他独臂扣着怀里的檀木匣,里面装着苏锦言亲封的八策原稿。
晨雾里突然窜出三道黑影,刀刃划破空气的声响比鸟鸣还尖。
沈小将军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这刀是萧无衍赏的,刀鞘上还留着当年战场的血渍。
他单脚点地旋身,刀光掠过第一个刺客的手腕,断手落在地上,还攥着淬毒的柳叶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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