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灵枢堂前的青石板广场已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苏锦言站在偏殿门后,望着高台上垂落的朱红帷幔被风掀起一角。
帷幔后,钟博士正捧着一卷泛黄的帛书来回踱步,银须在晨风中微微发颤——那是老药奴用命护住的染血日志,她连夜整理成《青囊冤录》。
“主持。”沈小将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单臂撑着乌木拐杖,另一条伤腿裹着渗血的绷带,却站得比城墙根的老槐树还直。“影卫清了三圈场子,柳扶风的暗桩全挖干净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方才我徒弟说,太医院那几个总骂您‘庶女僭越’的老医正,今早天没亮就带着药箱候在街口了。”
苏锦言转身,看见他眉骨处新结的痂,像道暗红的疤。“你该回医馆换药。”
“您烧的不是书。”沈小将军低头抚过拐杖上的刻痕——那是他当年在战场断肢时,用断剑刻下的“医”字,“是咱们这些泥腿子医者的脊梁。”他独眼里映着渐亮的天光,“我这条命,给您守场子,值。”
晨钟撞响第八下时,钟博士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
他原本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发乱了几缕,却没人笑他失礼——所有人都看见他捧在胸前的《青囊冤录》,封皮上还留着老药奴最后的血手印。
“三十年前,温家《制药录》被诬为‘旁门左道’。”钟博士的声音起初发颤,像风中的烛火,“可你们知道吗?”他突然提高声调,指节叩在案上,“温家第七代传人温若雪,曾用一把野菊花、半块灶心土,从瘟疫里抢回三万条人命!”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有个背着药篓的村医挤到最前面,嘶哑着喊:“我娘当年就是喝了温氏的避瘟汤!”
“裴党以’择优而治‘为名,删改医典。”钟博士翻开帛书,露出里面夹着的泛黄药方,“他们说’贱民之疾不必深究‘,可苏明漪——”他突然哽住,朝苏锦言的方向拱了拱手,“苏姑娘的生母,用五倍子和蜂蜡配的生肌散,治好了我那在马厩当差的侄子。
他现在能娶妻生子,全靠这张被裴党列为’下等药方‘的纸!“
银须老医正突然踉跄着冲上台,乌纱帽歪在脑后:“老朽在太医院当值二十年,竟不知咱们治的不是病,是尊卑!”他摘下官帽往地上一掷,青铜帽正砸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这破帽子,不戴也罢!”
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
有年轻医者扯下腰间太医院的银鱼符,有老妇举着当年苏锦言给她开的药方哭嚎,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儿都踮着脚喊:“苏姐姐烧得好!”
苏锦言攥紧袖中母亲的银簪。
簪头刻着的并蒂莲硌得手腕生疼——那是母亲被主母推下池塘前,塞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前世被嫡姐灌下毒酒时,也是这样的吵闹声。
那时人们喊的是“庶女该为嫡姐试药”,如今喊的是“还医道清明”。
“该我了。”她对沈小将军低语。
沈小将军独眼里闪过锐光,单臂横在她身前。
直到影卫首领从暗处点了点头,他才退后半步,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笃”声。
高台上的钟博士让出位置时,衣摆扫过那顶被丢弃的乌纱帽。
他朝苏锦言深深一揖,白发垂落如瀑:“老臣今日方知,真正的医道,不在太医院的金砖琉璃瓦里,在姑娘你这双沾着药渣的手上。”
苏锦言踏上高台。
风掀起她的月白裙角,露出鞋尖沾的星点药渍——那是她昨夜在药圃配药时溅上的。
台下突然安静下来,连孩童的抽噎都止住了。
他们望着她捧在胸前的那本《正统青囊经》,烫金封面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知道这书是谁编的吗?”她翻开一页,指尖划过“人参三钱,鹿茸二钱”的药方,“裴砚之的师尊,当年把我娘的《青囊录》锁进密室时,说‘庶女的医道上不得台面’。”她冷笑一声,“可这里头治个风寒要五两银子,咱们百姓卖半车红薯才挣得回来。”
“那真正的《青囊》呢?”人群里有人喊。
苏锦言将伪典举过头顶。
阳光穿透纸页,照出里面被挖去的空白——那是裴党删去的民间疗法。“真正的《青囊》在田埂边。”她指向城外的麦田,“是治疮疖的马齿苋,是退高烧的柳枝皮,是我娘用命护住的——”她从怀中取出另一卷,米黄纸页边缘还留着常年握笔的指痕,“是这本连墨都没干透的手稿。”
“烧了它!”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回应的是如雷的“烧了!”声浪。
苏锦言望着台下攥着药锄的药农、背着药箱的游医、眼眶泛红的老妇,突然想起前世母亲咽气前说的话:“医道该是救命的灯,不是分贵贱的秤。”
她将伪典投入火坛。
火焰腾起的刹那,像有把金刀劈开了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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