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1122年)的冬天,汴京城的繁华表象下,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羞耻。北伐惨败的消息,如同凛冽的寒风,钻进了每一道朱门,也刮过了每一扇寒窗。
紫宸殿内,往日里议论风生的朝会,此刻沉闷得如同灵堂。徽宗赵佶高踞御座,那张惯常带着艺术鉴赏家般优雅从容的脸,此刻阴云密布,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童贯跪在丹墀之下,头深深埋下,那身象征尊荣的紫色蟒袍,此刻像是沉重的枷锁。他声音干涩,正竭力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修饰成一次“战略转进”。
“……陛下,非是臣等不用命,实乃辽寇困兽犹斗,耶律大石狡黠异常。加之北地早寒,我军多为南人,不耐苦寒,故暂退雄州,以图后举……”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空洞。
“暂退?”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是知枢密院事郑居中。他出班而立,目光如刀,直刺童贯,“童枢密,十五万大军,粮饷数百万,耗时半载,结果未至燕京城下,便在白沟河被辽国残兵杀得丢盔弃甲,这叫‘暂退’?这分明是丧师辱国!”
童贯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无法反驳。
龙椅上,徽宗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够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朕不想听这些。朕只问,如今金人已破居庸关,燕京指日可下。盟约在此,我朝却寸功未立,届时如何向金人开口,索要燕云之地?”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战争的失利尚在其次,但在“兄弟之邦”面前丢尽了颜面,丧失了谈判的底气,才是真正的灾难。
一片死寂中,蔡京缓缓出列。他永远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模样。“陛下,”他声音平和,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事已至此,纠结于胜负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设法挽回局面。金人重利,既然战场上得不到,或许……可以用别的代价换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蔡京身上。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赎买。”
朝堂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用钱帛去买回故土?这听起来何其屈辱!
“除此之外,还有他法吗?”蔡京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童贯身上,“童枢密,你以为呢?”
童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叩首:“蔡相公所言极是!臣愿再赴北地,与金人周旋,必为陛下将燕京……赎回来!”
徽宗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准奏。”
二
宣和五年(1123年)春,残雪未消。燕京城外,气氛诡异得紧。
一面是黑压压、肃杀森严的金军营垒,兽皮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眼神彪悍,带着征服者的倨傲。另一面,则是童贯带领的宋使团队,旌旗仪仗虽也华丽,却总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浮。
金军大帐内,炭火熊熊,酒肉飘香。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踞坐主位,他的弟弟完颜斜也(完颜杲)、长子完颜宗峻等重臣分列两旁。与宋使的拘谨形成鲜明对比,帐内充满了粗犷、豪放,甚至有些野蛮的气息。
童贯努力维持着天朝使臣的威仪,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展开国书,照本宣科:“大宋皇帝致问大金皇帝陛下……念及两国盟好,约定共灭契丹。今燕京已下,依约当归属我朝……”
完颜斜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他用割肉的匕首插起一块羊肉,咧嘴笑道:“童使者,你们南朝人说话就是弯弯绕。按约定,燕京是该你们自己打下来的。可你们在白沟河的表现……嘿嘿。”他笑声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是我们大金的勇士流血流汗打下了这座城,凭什么白白给你们?”
帐内响起一阵哄笑。金国将领们用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童贯和他的随从。
童贯脸颊发烫,强忍着屈辱,艰难道:“……我朝皇帝陛下体念贵军征战辛苦,愿以钱帛犒劳……”
“钱帛?”完颜阿骨打终于开口了,声音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以。一座燕京城,加上蓟、景、檀、顺、涿、易六州,你们打算出多少?”
谈判变成了**裸的市井交易。金人坐地起价,将燕京及附近州府的人口、财富早已掳掠一空,却要将这座空壳卖出一个天价。
“一百万贯……犒军费。”童贯报出一个数字。
“一百万?”完颜斜也嗤笑一声,“你们打发乞丐吗?光是这满城的宫殿楼阁,就不止这个价!”
“那……三百万?”
“五百万!”完颜斜也伸出巴掌,“每年再加交付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折算成你们给辽国的岁币一样!少一个子儿,这燕京城,我们就自己留着牧马了!”
童贯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敲骨吸髓!但他不敢拒绝。完不成交割燕京的任务,他回去无法向皇帝交代,政治生命甚至真实生命都可能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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