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天倾东南·残霞尽染
第二十章 最后一战
祥兴二年(1279)二月六日,未时三刻。残阳如血,将一片狼藉的崖山海面浸染得愈加猩红。硝烟与晚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图景。经过长达六个时辰的惨烈厮杀,宋军水寨外围已尽数崩陷,旗帜零落,船板碎散。曾经连绵二十里的水上坚城,如今只剩下以御船为核心的数十艘战船,如同大洋中的孤岛,被元军战舰组成的黑色潮水层层围困。
一、 最后的总攻
元军旗舰“海鹘”上,主帅张弘范终于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时刻。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宋军残阵,缓缓举起了右手。霎时间,元军阵中所有战鼓的节奏为之一变,从先前疾风暴雨般的进攻鼓点,转为沉重、缓慢而充满压迫感的致命节奏——咚……咚……咚……如同为这个垂死的王朝敲响的丧钟。
“传令!”张弘范的声音冰冷,穿透鼓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三军齐进,直取御船!生擒宋帝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命令一下,元军战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鲨,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最大的几艘楼船上,竖起了高达十余丈的“车船”——这是一种安装在船上的木制高塔,其上站满了精选的神射手,他们居高临下,向收缩防御的宋军船阵倾泻着致命的箭雨。更可怕的是,元军开始使用一种宋军从未见过的新式武器:以床弩发射的“火药箭”。粗如儿臂的弩箭,箭头处紧紧包裹着火药与铁屑,尾部拖着长长的引线。发射前点燃引信,巨弩雷鸣般咆哮,火箭拖着黑烟划破天际,击中宋船船帆或木制楼橹后便轰然炸开,飞溅的火星瞬间引燃多处火头。
“保护御船!”张世杰的怒吼已然沙哑。他亲率最后的三百余亲兵,驾驶着还能机动的二十余艘战船,在御船四周组成一道决绝的、流动的防线。他手中的长槊早已折断,此刻正挥舞着一柄从阵亡元将手中夺来的弯刀,须发戟张,甲胄上插着数支箭矢,鲜血从几处创口不断渗出,将他身下的甲板染红。“大宋三百年江山,文物衣冠,岂容胡虏践踏!今日,愿随张某为国尽忠者,死战!”
他的声音激励着残存的将士。他们用身体挡住射向御船的火箭,用残破的盾牌组成最后的壁垒。接舷战在每一寸水域爆发,宋军士兵明知必死,却无一人退缩。他们抱着冲上船舷的元兵一同滚入海中,用牙齿撕咬敌人的喉咙,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引爆身旁的火药桶。海面上,两军的尸体交织在一起,随着波浪起伏,惨烈之状,撼人心魄。
二、 御船悲歌
外围的喊杀声、爆炸声、临死前的哀嚎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御船的船舱。八岁的皇帝赵昺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却仍强作镇定,用稚嫩的声音问:“陆相公,张将军……会打退敌人吗?”
陆秀夫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无比郑重地整理好自己的朝服和官帽,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正要参加一场太庙的祭祀大典。然后,他缓缓跪在年幼的皇帝面前,行了最后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臣等无能,奋战经年,终至社稷倾危,陛下蒙尘。此皆臣等之罪。然,陛下需知,国可亡,天下不可亡;社稷可毁,华夏之精神不可毁!今日我辈死节,正气必长存于天地之间,以待来者!”
言毕,他起身,取出那方承载着三百年国祚的传国玉玺。玉玺温润,在昏暗的舱室内泛着微光。他用一方明黄色的绸缎将其仔细包裹,一层又一层,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安抚一个熟睡的婴儿。最终,他将这重若千钧的包裹沉入一个装满石头的铁箱中,牢牢锁死。接着,他又将《太祖宝训》、《程朱语录》、《资治通鉴》等数十卷最为珍贵的典籍,用防水的油纸层层密封,装入另一个木匣。
“尔等世代受国恩,”陆秀夫将木匣交给几名最为忠勇可靠的侍卫,目光灼灼,“今日不必赴死。待城破混乱之际,携此匣潜海,远遁他乡。务必保住我华夏文脉,使之不绝于后世。此任,重于泰山!”侍卫们跪地叩首,泪流满面,接过木匣的手颤抖不止。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一支拖着火焰的“火药箭”穿透了船舱壁板,深深扎入主梁之上,火焰瞬间引燃了帷幔,浓烟滚滚而入。陆秀夫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三、 负帝蹈海
“陛下,”陆秀夫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转过身,背对着赵昺,微微蹲下,“局势危急,请容臣背负陛下。”
年幼的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哭闹,只是乖巧地伸出双臂,搂住了陆秀夫的脖子。陆秀夫用一根长长的绸带,将背上的皇帝与自己牢牢缚在一起,确保即使坠海也不会分离。然后,他手持笏板,一步步,坚定地走向熊熊燃烧的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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