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宋朝 第17章 星陨碙（音：岗）州

祥兴元年（1278）四月的南海，本该是风平浪静的时节，然而碙洲岛四周却波涛汹涌，仿佛天地同悲。大宋流亡朝廷在这座荒凉的海岛上，正经历着立国以来最沉重的打击。

一、 惊涛折舵

四月初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碙洲。狂风卷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拍打着停泊在港湾内的船队。年仅九岁的端宗赵昰所乘的御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

"护驾！快护驾！"杨太后在颠簸的船舱中紧紧抱住年幼的皇帝，脸色惨白。

御船在风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主桅杆突然断裂，重重砸在甲板上。赵昰受此惊吓，当场昏厥过去。等到风浪稍歇，御医急忙诊治，却发现皇帝已经高烧不退，口不能言。

陆秀夫闻讯赶来时，只见御船上一片狼藉。他快步走进船舱，看见杨太后正握着赵昰滚烫的小手垂泪。

"太后，"陆秀夫轻声禀报，"臣已命船队移往背风处。"

杨太后抬起泪眼："陆相公，陛下他......方才还在念着要回临安看西湖......"

陆秀夫心中一痛，躬身退出船舱。站在破损的甲板上，他望着阴沉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无力。

二、 龙驭上宾

随后的日子里，赵昰的病情时好时坏。每当稍有好转，他就会问起北伐的进展，问起何时能够回到故都临安。这个在漂泊中长大的孩子，对那片从未踏足的土地怀着深深的眷恋。

四月十五日深夜，赵昰突然清醒过来。他让内侍扶他坐起，目光异常清明。

"朕梦见父皇了。"他轻声说，"父皇带朕去了西湖，那里的荷花真美......"

守在床边的杨太后强忍泪水："等陛下病好了，母后就带陛下回临安看荷花。"

赵昰微微摇头，从枕边取出一个木雕的小船——这是张世杰去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把这个交给广王弟，"他将小船递给杨太后，"告诉他，一定要......一定要回到临安......"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御医急忙上前诊治，却发现皇帝已经气息微弱。

寅时三刻，九岁的赵昰在杨太后的怀抱中永远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他的小手还紧紧握着那个木雕的小船。

三、 绝境立新

端宗驾崩的消息传开，流亡朝廷顿时陷入一片恐慌。许多官员认为这是天意示警，大宋气数已尽。

"连续两任幼主夭折，此乃天意啊！"参知政事陈仲微在议事时慨叹，"不如......"

"不如什么？"张世杰勃然大怒，"莫非陈参政想要降元？"

陆秀夫相对冷静："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立广王为帝，以安军民之心。"

然而立新君之事并不顺利。部分官员认为在目前形势下，立帝只会招致元军更猛烈的围攻。更有甚者，暗中与元军联络，准备献出朝廷。

四月二十日，陆秀夫在巡视水寨时，偶然截获一封密信。信中详细记载了部分官员计划在立新君时发动兵变，擒拿杨太后及广王献给元军。

"此事必须立即处置。"陆秀夫当机立断，与张世杰连夜部署。

次日清晨，当叛乱的官员聚集在御船准备发难时，被张世杰率领的亲兵一网打尽。经此一事，朝廷内部为之一肃。

四、 海上登基

四月廿六日，在碙洲岛临时搭建的行宫中，举行了简单的登基大典。七岁的赵昺被杨太后牵着，怯生生地坐在简陋的龙椅上。

陆秀夫手持诏书，朗声宣读："皇天眷命，继承大统。咨尔广王昺，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宜登大宝，改元祥兴。"

当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时，年幼的赵昺吓得往杨太后怀里躲。杨太后轻声安抚："皇儿不怕，这些都是忠心为国的臣子。"

礼成之后，陆秀夫立即着手整顿朝政。他任命张世杰为枢密副使，总督兵马；苏刘义为户部尚书，负责粮草；同时派遣使者秘密前往各地，联络还在抵抗的义军。

然而现实依然严峻。随行的十余万军民中，能战之士不足四万，粮草仅能维持月余。更严重的是，淡水供应日益困难，疫病开始在军中蔓延。

五、 移跸崖山

五月初，元军水师在张弘范率领下逼近碙洲。探马接连来报，元军战船已达三百余艘，且还在不断增加。

"碙洲不可久留。"张世杰在军事会议上指出，"此地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唯有坐以待毙。"

陆秀夫问道："以将军之见，该往何处？"

张世杰铺开海图，手指一点："崖山。此地两山对峙，中有港湾，易守难攻。"

五月初八，流亡朝廷开始向崖山转移。临行前，陆秀夫特地来到端宗暂厝的梓宫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陛下，"他轻声禀告，"臣等要带您去新的地方。待他日王师北定，必当奉陛下归葬山陵。"

海风呜咽，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当船队缓缓驶离碙洲时，许多将士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岛，都不禁流下热泪。这里不仅安葬着一位早夭的皇帝，更埋葬着他们最后的希望。

在前往崖山的航程中，陆秀夫站在船头，望着茫茫大海。文书官见他面色凝重，上前劝慰："丞相不必过于忧心，到了崖山，或许就能转危为安。"

陆秀夫轻轻摇头："碙洲之败，非战之罪，实乃天意。如今移跸崖山，已是背水一战。"

他取出端宗临终前托付的那个木雕小船，轻轻放入海中："让陛下看着吧，看着我们如何完成他未竟的心愿。"

小船在波涛中起伏，渐渐漂向远方。而庞大的船队，则向着最后的战场——崖山，缓缓驶去。在那里，一个王朝的命运将被最终决定，一个文明的绝唱即将响起。

（第八卷 第十七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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