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宋朝 第20章 宗泽三呼

建炎元年（1127年）的秋冬，位于抗金最前线的东京汴梁，在宗泽的经营下，竟呈现出一种与周遭破碎山河格格不入的蓬勃气象。城防坚固，街衢渐复秩序，更令人振奋的是，每日都有来自河北、河东的忠义民兵，冲破金兵封锁，前来投效。黄河两岸，百万义军，皆愿听候宗爷爷调遣。

一、 呕心沥血

东京留守司内，灯火常明至深夜。年近古稀的宗泽，仿佛要将余生所有的精力，在这危难之际尽数燃烧。他案头堆积的，不仅是繁杂的政务军报，更有无数封他亲笔写给各地山水寨义军首领的信函。王善、丁进、杨再兴、王彦（八字军首领）……他熟知每个人的名字、秉性、实力，以诚相待，以国事相激，将这些散落的星火，汇聚成足以燎原的烈焰。

他制定了详尽的北伐方略：以王彦的“八字军”策应河北，以马扩结连五马山义军，以王善部为先锋，自己则亲提主力渡河……一幅收复故土、迎还二圣的宏伟蓝图，在他心中反复勾勒，日益清晰。

然而，这一切宏图，都绕不开一个关键——需要朝廷，需要那位远在扬州的皇帝陛下的支持与号令。于是，一封接一封的奏疏，如同雪片般，带着老将军的赤诚与焦灼，飞向南方。

“陛下！汴京城池已固，楼橹修缮，兵甲齐备，士气旺盛！四方豪杰，云集影从！此乃天赐恢复之机，千载一时也！乞陛下早还京师，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则中兴大业，可指日而待也！”

“今黄河两岸，义军百万，日夜引颈企踵，以待王师！若陛下归京，则天下知所向，士气百倍！若逡巡不前，恐日久人心懈弛，异时复欲号召，难矣！”

“金人虽强，实无足畏！其所特者，骑射耳。然我今有坚城，有民心，有百万忠义，更兼长江以北，山川险阻，处处可守可战……”

言辞一次比一次恳切，分析一次比一次透彻。他不仅汇报军情，更具体请求派遣大将张俊等率兵前来会合，请求拨付粮饷，请求明确下达北伐的诏令。

二、 石沉大海

可这些凝聚着心血与希望的奏疏，大多如同泥牛入海。偶尔有回音，也只是中书省转来的、措辞谨慎的批答：“卿忠义忧国，言甚切至，朕心嘉之。恢复之事，当徐徐图之，俟诸路兵马钱粮稍集，自有处分…” 或干脆是“已降指挥，仰知悉”之类的空文。

原因无他，此时的扬州行在，气氛已与应天府时截然不同。李纲因力主抗金、整顿军政、处置僭逆，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加之赵构内心对金人的恐惧日益占据上风，已于去年八月被罢相，在位仅七十五日。取而代之的，是黄潜善、汪伯彦等一意主张“巡幸东南”、避敌求和的臣僚。

他们不断在赵构耳边诋毁宗泽：

“宗泽在东京，专连结群盗，其心难测。”

“一介老叟，空言大话，欲挟寇自重乎？”

“金人势大，岂是些乌合之众可敌？若轻启战端，必致大祸，殃及陛下安危！”

更重要的是，赵构自己，在经历了靖康年间的惊吓后，对重返那个距离金军铁蹄太近的汴京，有着本能的抗拒。他满足于扬州的暂时安稳，甚至已开始规划继续南渡至杭州。宗泽那些充满激情与风险的北伐计划，在他听来，不仅不切实际，更是一种会打破他脆弱安宁的麻烦。他将宗泽的奏疏交给黄、汪二人处理，结果可想而知。

三、 忧愤成疾

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建炎二年春，因连月操劳，加上期盼朝廷旨意而不得的焦虑，宗泽病倒了。起初只是风寒，但忧愤交加，病情迅速沉重。诸将、僚属纷纷前来探视，病榻前，他询问的不是自身安危，依然是军情、布防、义军联络事宜。

“王彦的八字军现在何处？粮草可还充足？”

“黄河冻合，需严防金人踏冰南犯，哨探要再放远三十里！”

“杨进那边，上次说的火药器械，可曾送达？”

当他得知朝廷非但没有北还之意，反而有继续南迁的风声时，猛地从病榻上撑起身子，捶床痛哭：“吾辈披荆斩棘，据守要冲，本欲迎还二圣，恢复旧疆！今陛下乃信奸佞之言，志存苟安，忍弃中原百万生灵如敝履乎？！老夫纵死，目不瞑矣！”

这一番痛彻心扉的疾呼，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病情急转直下。

四、 临终三呼

建炎二年七月，宗泽已至弥留之际。僚属将领环立榻前，无不掩面悲泣。他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与他一同坚守危城的面孔，眼中是无限的眷恋与未竟的遗憾。

他吃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嘱咐后事，声音微弱却清晰：

“…京师…乃天下根本…不可弃…”

“…诸公…当勉力…辅佐朝廷…”

“…我…死之后…诸君…继我志…勿…负皇恩…”

忽然，他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猛地睁大眼睛，挣扎着望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视那位畏缩不前的皇帝。他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连呼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悲怆，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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