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垂拱殿。
新帝赵桓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屁股底下的软垫像是长满了刺。即位不过十余日,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在他眼中仿佛一座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山峰。
殿内的气氛比北方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泾渭分明。一边是以尚书右丞李纲、知枢密院事种师道为首的寥寥数人,个个面色凝重,腰杆笔直;另一边则是以宰相白时中、李邦彦为首的大多数朝臣,他们或低头看地,或眼神游移,就是不敢与御座上的新君对视。
"诸位爱卿,"赵桓的声音带着几分虚浮,"金虏已至黄河北岸,旦夕可渡河兵临城下。是战是和,今日必须有个决断。"
他话音刚落,白时中便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金虏势大,六万铁骑转瞬即至。汴京城虽坚,然守军不足三万,且多为市井之徒,未经战阵。若强行抵抗,恐...恐招致屠城之祸啊!"
这位宰相说着,竟哽咽起来:"臣等死不足惜,然陛下乃万金之躯,宗庙社稷系于一身,岂可立于危墙之下?臣以为,当效仿澶渊故事,陛下可暂避襄阳之险,待勤王之师云集,再图恢复..."
"不可!"
一声断喝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李纲大步出列,目光如炬,直刺白时中:
"白相公此言,是要陛下弃百万生灵于不顾吗?京师乃天下根本,根本一动,则天下震动!当年真宗皇帝若听从王钦若之言弃汴京南逃,何来澶渊之盟百年和平?"
他转向赵桓,声若洪钟:"陛下!都城乃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之所系,岂可轻弃?若圣驾一出,则都城必乱。金人以轻骑追蹑,陛下何以自保?届时,恐不等至襄阳,已为虏骑所及!"
种师道也随之出列。这位七旬老将虽然须发皆白,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陛下坐镇京师,激励将士,待四方勤王之师一到,内外夹击,必破金虏!"
李邦彦忍不住冷笑出声:"种老将军好大的口气!您可知金虏铁骑之威?他们在平原之上,一个冲锋便能击溃数万宋军!如今城中守军连像样的铠甲都配不齐,拿什么守?"
"就凭这个!"李纲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哗啦一声在殿中展开。那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按着血手印。
"这是昨夜太学生陈东等三百人所上的万言书!"李纲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们愿以血肉之躯,与都城共存亡!汴京百万军民,人人皆可为战士!白相公、李相公,你们听见民心的声音了吗?"
白时中被噎得说不出话,李邦彦却阴阳怪气地说:"李右丞莫要危言耸听。那些太学生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一时血气之勇罢了..."
"那老夫这腔血,够不够资格谈论军国大事?"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妪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殿来。她身着诰命服色,手持先帝御赐的鸠杖,正是已故宰相韩琦的遗孀、年过八旬的崔老夫人。
"老身韩崔氏,叩见陛下。"老夫人欲要下拜,赵桓连忙起身:"老夫人快快请起!您怎么..."
崔老夫人直起身,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定格在白时中、李邦彦等人脸上:
"老身活了八十三年,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敌兵尚未至城下,堂堂宰相竟劝君王弃都南逃!韩琦在天之灵若知大宋出了这等不肖子孙,必不能瞑目!"
她举起鸠杖,重重顿地:"老身虽一介女流,愿效唐朝睢阳张巡之母,若金虏破城,必先焚府自尽,绝不受辱!只求陛下坚守都城,莫负天下苍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主和派众人面红耳赤。赵桓更是动容,连忙道:"老夫人放心,朕...朕定当慎重考虑。"
然而,就在这战和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改变了战局。
内侍省都知谭稹匆匆入殿,在赵桓耳边低语几句。赵桓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颤抖着声音对群臣说:
"刚...刚得到密报,太上皇的车驾在应天府被百姓围堵,无法前行。当地官员...官员竟闭门不纳..."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主和派最后的借口也土崩瓦解。连太上皇都无处可逃,他们这些劝新帝南巡的言论,顿时显得如此可笑。
李纲抓住这个机会,再次跪地叩首:"陛下!如今之计,唯有固守待援!臣请立即整顿城防,招募义军,誓与汴京共存亡!"
种师道也道:"老臣愿即刻巡视城防,布置守御。"
赵桓看着殿下群臣,又想起昨夜梦中见到太祖皇帝怒目而视的景象,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他猛地站起身,尽管双腿还在微微发抖,声音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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