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出站台,窗外的山影渐次低伏。沈知意靠在椅背上,木箱横放在膝上,箱角“待归”二字被晨光映得微亮。阿斑在背篓里打了个哈欠,前爪轻轻搭在她手背上。
回到桃溪村已是第三日清晨。祖屋院中石桌未动,藤编箱静静置于其上,手稿摊开在阳光下,纸页间夹着那张北欧儿童画。沈知意取下画纸,铺在石面,又将海外收集的留言一一取出,按“香气”“回甘”“心境”三类排列。每一张便签都写着不同的语言,但她已能辨识其中情绪——有人梦见母亲煮茶的声音,有人想起祖屋檐角滴雨的节奏,还有一个女孩说,这口茶让她听见了童年院子里风吹竹帘的轻响。
她用朱笔在纸上圈出“山气”“雾感”“静味”几个词,停顿片刻,提笔写下:“减辅料,保本味。”
裴砚站在焙房门口翻看一本泛黄的手札,是早年抄录的《茶经补注》残篇。他指尖划过一行小字:“火性烈则神散,温养久而韵自生。”转身走进灶间,取出温度计与计时沙漏,又从书匣中抽出一页旧记录,比对着往年杀青时的火候曲线。
“今年雨水多,鲜叶含水重。”他低声说,“若按旧法高温快炒,香虽浓却躁,难入深层记忆。”
沈知意走到他身后,看着灶台上的铁锅。“你说怎么改?”
“减火。”他说,“十八分钟内分五段控温,前段低温脱水,中段缓升提香,末段微降锁韵。晾晒也不再全靠天晴,在竹棚内薄摊,加炭盆控湿。”
她点头,将手稿收进木箱。“那就从清明后第七日开始采新芽。”
采茶那日天刚破晓。沈知意挽起袖口,戴上草帽,亲自带队上山。她只取朝南坡向、晨露初曦时的嫩芽,三指轻捏,不伤叶脉。裴砚跟在后头,背着简易温控竹棚的构件,一路踩着湿泥登上半山腰的缓坡。
竹棚搭好后,鲜叶平铺于竹席之上,间距如掌宽。炭盆置于四角,温度维持在二十度上下。裴砚每隔半个时辰便记录一次湿度与气味变化,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沈知意守在一旁,偶尔伸手轻触叶片,感受其柔软度与失水状态。
炒茶那日,灶火未旺。裴砚提前两刻钟生火,待锅底微烫,才将萎凋完成的茶叶倒入。他一手持铲,一手掐沙漏,火苗由蓝转橙,再压至暗红,全程不出十八分钟。沈知意立于侧旁,嗅着每一锅出茶时的气息——第一锅香高但浮,第二锅沉稳却闷,直到第五锅,茶香如雾初散,带着山间清露的凉意。
他们封存了十罐新制茶,编号为“TQ-01”至“TQ-10”,置于阴凉处静置三日。
第三日傍晚,沈知意坐在桂花树下,铺开一张新稿纸。她蘸墨落笔,写下《山雾来时》四个字。笔锋行至中途,阿斑跳上石桌,蜷在砚台边,尾巴轻轻扫过纸角。她没有驱赶,继续书写——写儿时随祖母守灶,一夜翻炒七锅茶,祖母说:“火不能急,心不能慌,等雾散了,茶才知道往哪走。”
写完最后一句,她搁笔抬头。月光穿过桂枝,落在纸面上,墨迹未干处泛着微光。阿斑耳朵轻抖,忽然睁开眼,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又缓缓合上。
次日清晨,她打开编号为“TQ-05”的茶罐。茶叶表面浮现出细密纹路,如同山峦叠嶂间缭绕的薄雾。她取一叶,投入素瓷杯中,注入八十五度泉水。茶汤澄澈,升起一缕极淡的烟。
她端杯轻啜。
刹那间,耳边响起幼年溪边嬉闹声,鼻尖掠过老灶柴烟的气息,掌心仿佛又触到祖母粗糙的手背。她怔住,眼眶发热,一滴泪无声滑落,坠入杯中。
裴砚站在焙房门口,手中握着记录簿。他看见她低头拭泪,却没有走近,只是将簿子合上,塞进袖袋。他摸了摸衣襟内侧,那块绣着“知砚”的布巾还在,边角磨得发白,却被叠得整整齐齐。
沈知意将那一片茶轻轻夹入手稿《山雾来时》的末页。纸页微颤,似有回应。
阿斑从石桌跃下,踱到她脚边,用头顶了顶她的膝盖。她弯腰抱起猫,感受到它温热的呼吸贴在颈侧。
院外,晨雾尚未散尽。茶灶余温尚存,铁锅内壁凝着一层极薄的茶油,在日光下泛出幽光。
裴砚走回灶前,重新点燃一撮松枝。火苗舔舐锅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沈知意抱着阿斑走向木箱,将手稿放回底层。她的手指抚过封面裂纹,停顿片刻,又取出那张北欧儿童画,重新夹进首页。
阿斑在她臂弯里换了个姿势,尾巴缓缓扫过箱沿,像为一段文字画上句读。
裴砚从灶台取下铁锅,倒扣在石台上。锅底朝天,残留的茶香随着热气缓缓升腾。
沈知意站起身,望向院门方向。远处山道上,一名采茶人正挑着竹篓缓缓下行,身影融入晨光。
她转身走进屋内,取出新的稿纸,铺在案上。
墨已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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