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道人影消逝后,沈知意没有久立。她转身回屋,取出手稿本,拂去封皮浮尘,推门走向桂花树下。
天光尚薄,露水未散。她摊开纸页,提笔写下《茶本清源》四字,笔锋沉稳,不急不缓。阿斑不知何时踱来,伏在砚台旁,尾巴轻轻搭在石案边缘。她写桃溪山势如何环抱云雾,写清明前三日采茶的规矩,写杀青时柴火须用老松枝、铁锅要烧至掌心贴上一瞬即缩的程度。一字一句,皆是祖辈传下的实情,无半分虚言。
墨迹干透时,她起身走进焙房,取出昨夜封罐的新茶。掀开陶盖刹那,一股清冽香气扑面而来。她将茶叶倾于竹匾,目光微凝——每一片叶子的脉络中,竟都浮现出细密纹路,层层盘绕,形如古篆“信”字。她未出声,只将五罐不同批次的茶尽数取出,一一编号,封入油纸包。
裴砚到时,她已将手稿与茶包整齐码好。他接过包裹,只问:“交给谁?”
“陈允和认识的人。”她说,“不是媒体,也不是商会,是真正懂检测的人。”
裴砚点头,转身离去。
三日后辰时,晒场外支起遮阳布棚。两张木桌并排摆开,一侧放着密封茶罐,另一侧备有编号标签与封条。镇里几位年轻人站在边上,手里捧着胶片相机。陈婶早早送来茶点,李芸也抱着孩子来了,远远站着,目光落在那些茶罐上。
专家到来时,未穿制服,只着素色衣衫,胸前别着一枚银质徽章。他们出示证件后,便依程序开始监督取样。沈知意亲自启封五批茶叶,在众人注视下随机抽取样本,装入专用容器,贴标封存。全程无一句话多余,动作利落如常。
其间,一名陌生男子走近,问:“这茶卖吗?出什么价?”
裴砚不动声色挡在前头:“这些茶不卖。”
“听说你们被举报了?”那人又问,语气试探。
“现在你在看的,就是答案。”裴砚说罢,递过一杯热茶,“喝一口再走也不迟。”
男子接过,饮了一口,神情微动,却未再多言,默默退去。
取样结束,样本由专人送往实验室。陈允和在现场留下加密日志副本,并将影像资料同步上传至国际茶文化联盟备案系统。临行前,他对沈知意说:“他们会查过程,也会查结果。只要一步错,就全盘被动。”
“我们没做错事。”她答,“所以不怕查。”
七日后清晨,裴砚带回检测报告原件。封面印着国家农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的红章,内页数据清晰列明:有机磷类、拟除虫菊酯类农残均未检出;铅、镉、汞等重金属含量远低于国家标准限值;香气成分分析显示,含有桃溪特有萜烯类物质组合,具显着地域标识性。
沈知意接过报告,未立刻打开。她先去了茶园,摘下最新一批嫩芽,带回焙房摊晾。然后才回到茶铺门前,搭起竹棚,请昨日曾到场的村民前来。
陈婶第一个到,李芸紧随其后。还有王家媳妇、村小学的周老师,甚至平日少言寡语的老陶匠也来了。沈知意将报告原件平铺桌上,旁边摆出对比图表,另有一壶刚冲泡好的“桃溪春韵”。
她没念数据,也没解释术语。只是倒了十杯茶,依次递出。
“你们喝过的味道,一直没变。”她说,“如果它有毒,怎么会让人想起小时候母亲煮的米粥?怎么会让人记起父亲在院中修犁的声音?”
陈婶喝下一口,忽然笑了:“我梦见我嫁那天,山上开满了野茶花。”
李芸眼眶泛红,低头轻拍孩子的背:“我想起婆婆教我缝鞋垫……她说,线要匀,心才稳。”
没人再说质疑的话。
裴砚站在一旁,将电子版报告连同函件一并提交秘书处。他在附言中写道:“我们不要同情,只要知情权归位。”
午后,阳光斜照进院中。沈知意坐在桂花树下整理手稿。纸页翻动间,新浮现的字迹渐渐清晰:
“当风雨再来,我们不再是守门人,而是——”
最后一个字仍未显形。
阿斑抬起头,耳朵微微转动。
她合上本子,走向焙房。新一批茶叶正在竹匾上摊晾,阳光穿过叶隙,在地面投下细碎光斑。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像被时光洗过一般干净。
裴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誊抄完毕的函件。
“寄了吗?”她问。
“等你看过。”他说。
她接过,快速浏览一遍,点头。他便将纸张装入信封,压上一块青石镇旧邮局的铜镇纸。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
院门外,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停下,举起镜头对准晒场上的竹匾。快门轻响一声。
沈知意没有阻止。她只是走到匾前,轻轻翻动茶叶,让阳光照透每一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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