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壶里的水刚沸,沈知意起身取下,手腕一转,热水注入茶罐。裴砚坐在石桌另一侧,手中册子翻到一页泛黄的纸页,边角卷起,墨迹微晕。他指了指其中一行:“‘春气萌动,茶魂自醒’,这句之前你圈过。”
她点头,将泡好的茶推过去。两人没说话,只看着杯中茶叶缓缓舒展。阿斑从屋檐跳下,尾巴扫过门槛,径直跃上案头,蜷在空竹筒旁。
沈知意翻开新本子,写下“桃溪春韵”四字,笔尖顿住。前三日试的茶都记在边上:涩重、浮香、无根。她合上本子,轻声道:“古籍说‘佐以山露’,我用了晨间竹筒承的露水,可还是差一口气。”
裴砚抿了一口茶,放下杯。“不是差什么,是太想让它像什么。”他说,“我们都在等一口能唤出春天的茶,可茶不听话的时候,或许是我们耳朵闭着。”
她抬眼看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袖口磨出的细毛上。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那页《桃溪茶录》轻轻翻正。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透,院中雾气浮动。沈知意已取出昨夜晾好的嫩芽,在竹匾上摊开。裴砚提来一小陶罐,揭开盖,是昨夜收集的林边湿土,带着青苔与腐叶的气息。
“试试这个。”他说,“你说过,小时候踩过雨后野桂,香味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她将土筛成细末,混入茶坯,小心翻炒。火候控得极稳,但出锅后冲泡,香气仍滞于鼻端,无法下沉。她倒掉残汤,沉默地收拾灶台。
第三日午后,两人再次对坐。茶渣倾在桂花树根下,叶片贴着泥土,渐渐发暗。沈知意盯着那堆残叶,忽然问:“是不是我们一直在加东西?可茶本身,有没有被听见?”
裴砚望着她。她眼角有薄红,是连日熬夜炒茶留下的痕迹。他没应声,只把剩下的茶坯分成三份,一份纯芽,一份拌露土,一份什么都不加,静置待明日再试。
第四日午时,阳光正好。沈知意伏在石桌上小憩,手稿摊开,空白一页未写一字。阿斑跳上桌沿,爪子碰倒一瓶陈年桂花露。瓷瓶落地碎裂,金黄液体淌出,渗进木纹缝隙,又顺着桌脚流入泥土。
香气骤然弥漫——不浓烈,不甜腻,是一种久远的记忆:春山初晴,草木微润,有人赤脚跑过林间,踩碎了一地落花。
两人都怔住了。
沈知意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湿润的土壤,凑近鼻尖。她闭眼片刻,低声说:“就是这个味道。不是花在香,是土地在呼吸。”
裴砚立刻起身,取来昨日剩下的茶坯,用小勺舀起微量浸过桂花露的湿土,轻轻拌入其中。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傍晚,灶火重燃。
陶罐架在炉上,水沸后投入新调的茶坯。第一泡出汤,色泽清亮如初融雪水。她倒出两杯,递一杯给裴砚。
他低头啜饮,舌尖微甘,喉底回香悠长,仿佛风穿山谷,枝头新芽悄然绽开。他放下杯,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也喝了一口,眼底慢慢亮起来。提笔在册子上写下:“桃溪春韵·初成。”字迹清晰,不再犹豫。
第五日清晨,沈知意打开祖屋北墙的旧陶瓮。瓮身粗朴,内壁沁着多年腌菜留下的淡香,像时间沉淀下来的气息。她将茶坯分装入瓮,每瓮底铺一层沾露湿土,密封静置。
半日后启瓮,茶香自然透出,清幽中带一丝暖甜,似春阳照在雪后松针上。她取出少许试炒,火候轻柔,翻动间香气渐聚不散。
两人共泡一盏。茶汤入口顺滑,初感微凉,继而温润上涌,尾韵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息,不夺主味,却让整道茶活了起来。
“成了。”她说。
裴砚看着她。她站在灶前,发髻松了些,额角微汗,眼里却有光。他没说话,只将那杯茶细细饮尽,连最后一滴都倒入口中。
她收起茶具,把“桃溪春韵”的记录册合上,指尖抚过封面上的字。晚霞映在纸上,墨色泛出淡淡金边。
阿斑卧在桂花树影里,爪子还沾着一点桂花渍,舔了几下,呼噜声轻缓响起,像在梦里走过了整个春天。
裴砚立在门边,手里抱着那本装订好的茶语集。他没打开,只是摩挲着封面压印的桂花纹路。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很久。
灶火再次燃起,陶壶搁在炉上,水还未沸。沈知意取出一只干净陶瓮,倒入新采的嫩芽,又从角落捧来一小钵湿土——是那天桂花露渗过的那一块,她特意挖回来,晒了半日,又洒了点露水重新润过。
她正要封瓮,忽然听见阿斑“喵”了一声。
抬头看去,老猫蹲在窗台上,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根指向天空的旗杆。
她笑了笑,把最后一片竹片插进瓮口缝隙。
陶壶开始冒气,水声微响。
喜欢茶中往事,笔下姻缘请大家收藏:(www.064806.com)茶中往事,笔下姻缘荔枝免费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