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枫溪镇还浸在枫露的凉里。济世堂的木窗没关严,风裹着枫叶的碎香钻进来,落在陈建国的枕头上 —— 他昨晚整理草药到半夜,怀表放在枕边,黄铜壳子还留着白日晒过的余温,本睡得沉,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拽醒。
那哭声又轻又软,像刚破壳的雏鸟在抖羽毛,隔着门板飘进来,裹着晨雾的湿意。陈建国揉着眼睛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身上的粗布褂子还沾着草药屑。他趿着布鞋往门口走,鞋底蹭过门槛时 “吱呀” 响了一声,哭声突然顿了顿,随即又更委屈地冒出来,带着点怕被发现的慌张。
推开门,晨雾还没散,青石板路泛着冷光,小丫蹲在济世堂门口的老枫树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她怀里紧紧攥着张皱巴巴的麻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上 “啪嗒” 响。纸上用红墨画的枫叶本就歪歪扭扭,被眼泪一浸,红墨晕成了一团团浅红的云,倒像枫树上刚落的嫩红叶芽。
“咋了小丫?” 陈建国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来时,布鞋沾了点草叶上的露水。他伸手想碰女孩的头顶,又怕吓着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小丫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通红,看见是陈建国,嘴一瘪,眼泪掉得更凶了:“叔叔…… 俺、俺画不好……”
陈建国顺着她的手看向那张纸 —— 纸上画着枫溪镇的轮廓:歪歪扭扭的枫树林,树干是用炭笔描的粗线;济世堂的屋顶画成了三角形,门匾上写着 “爱粮” 两个字,剩下的 “如子” 被眼泪晕得看不清;最边上站着个穿西装的小人,身子是方的,腿是两条直线,唯独脸被涂得漆黑,像沾了锅灰,连眼睛的位置都找不着。
“这不是画得挺好吗?” 陈建国捡起纸,指尖碰着被眼泪浸软的纸面,还带着小丫的体温。他指着画里的枫树林:“你看这枫叶,红得像真的一样,比叔叔第一次画的强多了。”
“可俺画不出阿姨的样子……” 小丫抽噎着,手指抠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俺问王婶,王婶说阿姨有酒窝,笑起来好看,可俺画了好几次,都像个小坑;还有乐乐哥哥,俺想画他的短发,结果画成了刺头,像镇上张铁匠家的铁刷子……” 说着说着,她又低下头,眼泪滴在陈建国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陈建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软又酸。他想起上次怀表映出乐乐的样子,男孩头发确实有点乱,却不像铁刷子,小丫定是凭着想象瞎画的。他伸手把女孩拉起来,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指腹蹭到她冻得发红的脸颊:“走,咱进屋画,叔叔教你。屋里有暖炉,还有新磨的墨,比你这炭笔好用。”
小丫攥着陈建国的手,跟着他进了屋。济世堂的灶膛还有余温,赵二柱早上煮过粥,锅里还剩点米汤的香。陈建国从药柜顶上翻出张干净的宣纸,铺在木桌上 —— 这纸还是上次私塾先生送的,雪白雪白的,比小丫手里的麻纸软和多了。他又找了支兼毫笔,蘸了点磨好的松烟墨,想了想,又从抽屉里翻出个小瓷碟,倒了点朱砂进去,兑了点温水:“枫溪的枫叶是红的,咱用朱砂画,更像。”
他先在宣纸左上角画了片枫树林,笔尖顿了顿,想着后山那片最红的枫,一笔勾出枫叶的轮廓,再用朱砂细细晕染,边缘留了点浅红,像被晨露浸过。小丫趴在桌边,眼睛睁得溜圆,手里也攥着支小毛笔,学着陈建国的样子,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枫叶,只是线条歪歪扭扭,朱砂还蹭到了指尖,像沾了点血,她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叔叔,俺的枫叶像小巴掌!”
“像,比小巴掌还好看。” 陈建国笑着,又在枫树林下面画了济世堂的木匾,“爱粮如子” 四个字写得端正,还特意用金粉调了点枫树皮磨的粉,在字的边缘描了圈,像上次村民挂的那块木匾一样暖。小丫凑过来,在木匾旁边画了个小不点,穿着粗布褂子,手里举着片枫叶,不用问,是她自己。画完,她又在旁边画了个举着药锄的人,药锄画得像个小铲子,她却得意地说:“这是二柱叔叔,他每天都扛着这个去采药,还会煮红糖粥给俺喝。”
陈建国刚要拿起笔,想画林慧的样子,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 是怀表在发烫。他赶紧掏出来,黄铜壳子已经热得像刚从灶膛里拿出来的红薯,“枫火映心” 的刻痕泛着红光,顺着表盘慢慢漫开,落在宣纸上。红光里竟渐渐映出个人影,是林慧的侧影: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头发比以前长了点,用根银簪绾着,鬓角处露着根白发,在红光里看得格外清楚。她手里的梳子慢慢梳过发尾,嘴角带着点笑意,不像以前总皱着眉,看着舒展多了。
“小丫你看,” 陈建国赶紧指着宣纸上的光影,声音都有点发颤,“这就是阿姨,眼睛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这儿有个酒窝。” 他指着光影里林慧的脸颊,那里确实有个浅浅的酒窝,以前他总说林慧笑起来像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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