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湿热,是粘在皮肤上、糊在肺里的无形枷锁。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湿滑的红泥,发出沉闷的呻吟。道旁古榕盘根错节,垂落的气根在闷热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墨绿帘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腐烂气息,混杂着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野花香,吸一口,连喉咙都黏腻起来。
包拯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沉静地扫过窗外。水田漠漠,农夫赤着脊背劳作,沉默得如同泥塑。偶有村落,竹楼高脚,炊烟散漫,却透着一股与外隔绝的死寂。远处,邕州城灰暗的城墙轮廓在蒸腾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大人,此地…着实诡异。”公孙策用手帕捂着口鼻,指缝间渗出淡淡的血丝,声音嘶哑。他本就文弱,岭南的瘴疠之气如同无形的毒虫,啃噬着他的肺腑。“沿途所见,百姓谈及南平王,无不交口称赞,感恩戴德。州县衙门,效率更是高得出奇,我等入境所需文书,半日便齐备。然…”他喘息片刻,眼中忧色更浓,“这‘齐备’之下,处处透着刻意。学生观那些官吏,笑容恭敬,眼神却空洞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这岭南,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湿热瘴气令人窒息,复杂陌生的地形如同迷宫,迥异难懂的方言筑起无形高墙,而那无处不在的、对南平王近乎狂热的拥戴,以及地方官吏表面高效实则滴水不漏的“配合”,更是形成了巨大的环境压力与政治屏障。
包拯放下车帘,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南平王赵珏,好手段!用二十载“仁政”,将这片土地经营得如同铁桶。他沉声道:“铁板亦有缝隙。展护卫,安顿后,你护持公孙先生,设法接触本地医馆、药铺,查探瘴疠实情及药材流向。雨墨,”他看向车内机灵的少年,“你通晓些粗浅口音,最易混迹市井。扮作小贩或脚夫,留心市集贸易,尤其是…盐铁等物。”
“是!大人!”雨墨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紧张又兴奋的光芒。
邕州城东,鱼龙混杂的“水门集”。
这里是岭南湿热最浓稠的所在,也是信息最芜杂的源头。咸腥的鱼虾味、汗臭味、廉价脂粉味、草药味、牲畜粪便味…各种气息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混合,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船工的号子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市井交响。
雨墨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粗布短褂,脸上抹着锅灰,头发乱糟糟的,肩上搭着条破汗巾,挎着个装着劣质土陶碗碟的竹篮,活脱脱一个进城碰运气的小货郎。她缩在码头卸货区附近一个卖蛇药的地摊旁,耳朵却竖得像兔子,努力分辨着嘈杂人声中那些关于“货”的只言片语。
“老六,新到的‘白霜’,成色顶好!比官盐还细,味儿足!价嘛…嘿嘿,老规矩!”一个黑瘦的汉子压低声音,对旁边挑着咸鱼的脚夫挤眉弄眼,手在鱼筐底下飞快地比了个手势。
“真的?上次那批‘黑疙瘩’可坑苦我了!”脚夫啐了一口,眼神却发亮,“‘白霜’有多少?”
“管够!南边‘大老板’路子硬!听说…北边打仗,官盐都紧俏了!咱们这儿,嘿嘿…”黑瘦汉子笑得意味深长。
“铁家伙呢?”脚夫声音压得更低,“我那表兄在矿上,说最近管得死紧,连耗子都难夹带出来一点铁渣!”
“急啥!”黑瘦汉子左右看看,凑近脚夫耳边,“‘大老板’说了,过几天有批‘硬菜’走水路,都是上好的‘精钢料’!比官坊打的还好!就是…价钱嘛,得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私盐!精铁!雨墨心头狂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白霜”、“精钢料”,分明是质量极高的私盐和精铁!南平王在囤积战略物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竹篮里藏着的、用油纸包好的一小撮偷偷从不同盐贩那里刮来的盐样,又想起大人和先生凝重的神色。必须跟住这个黑瘦汉子!找到源头!
装作整理篮中碗碟,不动声色地缀了上去。那黑瘦汉子与脚夫分开后,七拐八绕,专挑人少僻静的小巷走。雨墨心跳如鼓,汗水浸透了后背,努力保持着距离。
穿过一条堆满烂菜叶和垃圾的窄巷,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废弃的晒鱼场。空旷的场地上,只有几个破败的竹棚。黑瘦汉子在一个竹棚前停下,左右张望。
“小哥儿,买蛇药么?专治岭南最毒的‘过山风’,保命!”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雨墨身后响起。
雨墨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着背、满脸深刻皱纹、穿着破烂土布衣的老妪,挎着个小竹篮站在身后,篮子里是些晒干的草药和几包粉末。老妪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脸上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不…不买。”雨墨心头警兆突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绕过她继续追踪那黑瘦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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