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信息学院的学术沙龙,与其说是轻松交流的场合,不如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智力竞技。柔和的灯光聚焦在讲台,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与理性思辨混合的气息。徐卓远作为本次沙龙最年轻的发言者,他的环节被安排在中间,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认可。
他站在演讲台后,身形挺拔如松,表情是一贯的冷静无波,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邃,映照着屏幕上复杂的图表。标题是《基于多层神经网络的动态优化算法:效率边界与伦理考量》。他的演讲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定义、每一个推论、每一个数据点都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将晦涩的概念剥离得清清楚楚。语速平稳,没有任何冗余的修饰或情绪起伏,仿佛一台高效运转的、纯粹为知识输出而设计的精密仪器。
台下,陈墨坐在一个既不显眼又能清晰观察讲台及前排反应的角落。她手中拿着的是社会学田野调查专用的笔记本,但此刻记录的并非算法细节,而是徐卓远的表达模式、肢体语言的微妙变化、以及与台下互动(尽管极少)时那近乎程式化的反应。她尤其注意到,在问答环节,当有教授提出尖锐问题时,徐卓远的瞳孔会有极其细微的收缩,随即如同系统日志调用般,精准地调取相关数据模块,给出无懈可击的解答。这种非人的精准与效率,让她心中的“关键变量”假设愈发清晰——徐卓远,很可能是一个将自身高度工具理性化的极端个例。
“完美的工具理性化身……”陈墨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笔尖顿了顿,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和一颗被线条圈起来的心。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前排、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后来陈墨得知是计算机系的泰斗周院士——提出了一个偏离纯技术轨道的问题:“徐同学,你的算法模型在理论上确实能无限逼近最优解。但你是否考虑过,当这种‘最优’的决策权过度集中于算法,而人类的情感、直觉、乃至看似非理性的‘错误’选择被完全排除时,我们失去的,会不会恰恰是人性中某些最宝贵、最具有创造性的部分?比如,艺术中的灵感迸发,或者……爱情里的那份不计得失的盲目与冲动?”
问题引得场内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凝重的学术气氛稍微活跃了些。所有人都看向徐卓远,期待着他如何应对这个充满人文关怀的诘问。
徐卓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这个问题与之前讨论的收敛速度或过拟合风险并无本质区别。他沉默了两秒,像是在庞大的知识库中进行交叉检索和模式匹配。然后,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如合成音:
“周教授的问题触及了AI伦理的核心争议之一。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情感与直觉因其不可预测性和低可靠性,通常被视为干扰项或噪声。我的模型目前致力于识别并过滤这类噪声,以提升决策的确定性、可预测性。”
他的回答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也显得过于冷硬,仿佛在描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现象。周教授微微挑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
徐卓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有瞬间的游离,系统日志里闪过一条高速滚动的状态:【检测到关联映射:主体‘封瑶’近期行为模式(加入课题组决策)与‘直觉’、‘非完全理性驱动’存在低概率关联性。重新计算中……情感价值权重参数需微调?……警告,参数调整依据不足。】
就在这短暂的、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停顿后,他罕见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熟悉他风格的人感到一丝意外:“然而,必须承认,存在某些特定复杂系统,其内部变量的相互作用及涌现属性尚未被完全解析。在此类系统中,某些传统定义下的‘噪声’,可能……潜藏着未被现有模型捕捉的特定价值。该价值的具体形态、作用机制及其概率分布,仍需进一步观测与分析。”
这个补充,像是在绝对理性的铜墙铁壁上,敲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周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但看向徐卓远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陈墨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观察到一次**型回应。触发条件:问题涉及‘情感’‘非理性’维度,且可能间接关联其重点关注对象(封瑶)。推测:其核心逻辑矩阵中存在与特定个体(封瑶)绑定的特殊处理子程序,该程序已开始对主程序的绝对理性原则产生微量但可观测的扰动。需持续观察该子程序的演化。】
沙龙结束后,几位教授和感兴趣的学生围上前去与演讲者交流。徐卓远身边也围了几人,他一一应答,言简意赅,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感,像是一个设置了完美社交距离参数的程序。
陈墨没有立刻上前,她耐心地等待着,如同观察员等待最佳的数据采集时机。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徐卓远整理好讲台上的资料,准备离开时,她才步履从容地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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