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别院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流淌。风卷着碎雪撞在窗棂上,像无数细沙在磨玻璃,呜咽声缠在院角的老柏上,绕得人骨头缝都发寒。这寂静太密实了,连积雪从屋檐滑落都能听见 “噗” 的闷响,将庄园与外界割成两个世界。沈静姝被困在方寸厢房里,每日面对的不是四壁褪尽的墙皮,便是福伯那张比青砖更冷硬的脸,窗外永远是铅灰的天、白得晃眼的雪,连飞鸟都不肯在此多盘旋片刻。
萧煜那张 “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的纸条,像颗石子投进冻住的湖面,初时砸出的冰裂声让人心头一跳,可日子一长,裂痕又被新雪封上,只剩更深的焦灼在底下翻涌。证据已动,风波将起 —— 可风波是卷在朝堂的红墙里,还是侯府的朱门内?萧煜是把账册递去了御史台,还是拿给了哪位亲王做交易?抑或是,他根本在借这些证据钓更大的鱼?
她什么都不知道。像被蒙住眼塞进暗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箱壁咚咚响,这种看不见对手的煎熬,比在静心苑直面张嬷嬷的针锋相对更令人窒息。张嬷嬷的刁难是明刀,可这别院的寂静里全是暗箭,不知何时就会射穿胸膛。
福伯依旧像个钉在院里的影子,每日辰时送粥,未时送饼,戌时添炭,脚步声永远轻重一致,落在雪地上连个深浅不同的脚印都没有。沈静姝试着搭话,问京里的米价涨了没有,问侯府的梅花该开了吧,他要么垂着眼装听不见,要么扯着干涩的嗓子说 “老奴不知”,那对浑浊的眼珠,从始至终没映出半分情绪,倒像两块泡在油里的老木头。
送来的书被翻得页角起了毛,《金刚经》的 “凡所有相” 四个字被指尖磨得发亮,几乎能倒背如流。夜里躺在床上,账册上的数字会在黑暗里跳出来,令牌上的蟠龙纹会硌得掌心发疼,她一遍遍推演:太夫人丢了证据,定会拿侯府的旧人开刀;蟠龙亲王手握兵权,说不定会借着查案清剿异己;萧煜夹在中间,是会顺势扳倒太夫人,还是转头把她卖了换平安?每种推演的尽头,都是她的死路。
这一日雪总算歇了,惨淡的日光从云层缝里漏下来,给庭院镀上层冰冷的银霜。沈静姝扒着窗棂望出去,院角那几株老槐被积雪压得枝桠弯弯,像要断了似的。忽然有股气从心底冲上来 ——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算不被人害死,也要被这寂静闷死!
目光扫过院墙角落,那里堆着些断梁木、生锈的凿子,还有半桶冻硬的石灰。一个念头像火星似的窜出来,烧得她指尖都发烫。
傍晚福伯送膳时,食盒刚搁上桌,沈静姝就扶着桌沿站起来,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福伯,今日天总算晴了,我在屋里闷得慌,想在廊下站片刻,就片刻。” 她刻意按住胸口,蹙着眉,连呼吸都放得浅促,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
福伯抬眼扫了她一下,眼珠在眼眶里转得极慢,像生了锈的轴:“世子爷有令,夫人不能出房门。”
“就站在廊下,不踩雪,不挪步。” 沈静姝往前凑了半步,眼尾泛红,“整日对着四面墙,我心口堵得慌,再不通通气,怕是要病倒了。” 她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
福伯沉默了片刻,喉结滚了滚,终于点了头:“只准站在台阶上,一炷香的工夫。” 他没开锁,就守在门口,佝偻的身子像堵矮墙,目光却织成了网。
沈静姝道了谢,推开门时冷风灌进领口,她故意打了个寒颤,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庭院 —— 墙角的木料堆得比上次高了些,廊柱旁那枚固定花盆的铁钩松松垮垮挂着,锈迹斑斑的钩子尖朝上翘着。
她假装看雪,脚步慢悠悠地挪向廊柱,靴底在冻硬的木板上蹭出轻响。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柱子时,左脚忽然往雪地里滑了半寸,她惊呼一声,身子直直往台阶下倒去!
“夫人!” 福伯低喝一声,脚步往前迈了半步,枯瘦的手已经伸了出来。
电光火石间,沈静姝的右手看似慌乱地抓向空气,实则精准勾住了那枚铁钩!钩子受力往下一沉,她借着反作用力稳住身形,可袖袋里那枚刻着 “阮” 字的铜钥匙,却顺着惯性滑了出去,“叮” 的一声轻响,掉进台阶旁的薄雪里,瞬间被新落的雪沫盖住。那钥匙是母亲镜台密室里的旧物,边缘磨出了包浆,萧煜搜身时竟没留意,此刻倒成了她的试金石。
“哎呀,脚下滑了。” 她扶着柱子喘气,脸上满是惊魂未定,指尖却悄悄掐了掐掌心 —— 刚才福伯的指尖离她只有三寸,却在她稳住身形的瞬间立刻收了回去,快得不像个年迈的老仆。
福伯的目光在她 “失足” 的地方扫了一圈,雪面平平整整,连个鞋印都没留下。“夫人无事便好,回房吧。” 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可沈静姝瞥见,他的扫帚尖在雪地里戳了两戳,积雪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半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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