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风雪中碾出两道深辙,车厢颠簸得厉害,轱辘压碎冻雪的 “咯吱” 声像钝锯在磨骨,单调又压抑。沈静姝靠在鹿皮车壁上,疲惫顺着脊椎往下淌,几乎要将她拖进昏沉的泥沼 —— 可怀中空落落的触感太清晰了,掌心还留着油布的糙意,却没了账册与令牌的沉实,像心被剜去一块。身侧萧煜的存在感更如冰棱刺背,他闭目养神时呼吸匀得惊人,玄色大氅上的雪粒化了又冻,在衣襟处结出层薄霜,偏那松针冷香仍丝丝缕缕钻过来,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救命稻草,亦是催命符。
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寒风立刻卷着雪粒扑进来,刮得脸颊生疼。车窗外根本不是往京城去的官道,只一条窄得能容一车通行的土路,两侧是覆雪的荒田,枯麦茬戳破雪层,像无数双瘦骨嶙峋的手。远处树林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天空,连只飞鸟都不见。这是要去哪里?萧煜说的 “安全之地”,莫不是另一座坟墓?
萧煜始终没睁眼,侧脸在烛火里冷硬如寒玉,睫毛上的霜花凝着不动,倒比窑壁的冰更刺骨。沈静姝盯着他下颌的线条,忽然想起侯府书房那盏琉璃灯 —— 他总在灯下翻旧档,指尖划过 “阮氏” 二字时,力道重得能掐破纸页。可他是太夫人一手养大的世子,是永宁侯府的根,凭什么要为她赌上满门?将证据交给他,究竟是推开了生门,还是跌进了更精巧的牢笼?
不知熬了多久,马车忽然慢下来,最后 “吱呀” 一声停住。
“世子,到了。” 车夫的声音低哑得像吞了雪,带着常年隐匿的谨慎。
萧煜睁眼的瞬间,眸中清明得吓人,哪里有半分刚醒的迷蒙。他率先下车,玄色大氅扫过车辕,带下的雪粒落在地上,转瞬被风卷走。
沈静姝跟着踏下车,寒风立刻灌进领口,冻得她牙关打颤。眼前的庄园占地颇广,黑瓦上积着厚雪,白墙斑驳得露出底下的青砖,像张失了血色的脸。门楣上的匾额漆皮剥落大半,“漱玉” 二字刻痕深得发黑,被风雪浸得愈发模糊。四周的松柏长得极密,枝桠交错如网,将整座院子裹在阴影里,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
“漱玉别院?” 她低声念出这名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青鸾簪 —— 母亲的手记里提过无数侯府别院,偏没这一处。
“早年先帝赏的皇庄,荒废三十年了。” 萧煜伸手推开大门,门板沉重得发出 “吱呀” 的呻吟,积在门轴的雪簌簌往下掉,“往后你住这儿。”
别院内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响。庭院里的积雪没及脚踝,只有几行新鲜的脚印通向主屋,鞋印深浅均匀,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廊下立着个穿灰棉袍的老仆,头发白得像霜,背驼得厉害,见到萧煜便垂手行礼,声音干得像树皮摩擦:“世子爷。”
“福伯,照料好沈夫人。” 萧煜的指尖叩在廊柱上,力道均匀得像在计数,“没我的令,不许任何人进,也不许她出 —— 包括你。”
“老奴明白。” 福伯应着,抬起浑浊的眼睛扫了沈静姝一眼。那目光没有半分情绪,只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连风雪都照不进半点波澜。
沈静姝的心 “咚” 地沉下去,比在窑洞里还要冷。这哪里是庇护?静心苑的看守是明的,张嬷嬷的眼线至少会藏在花丛后;可这里的看守是暗的,是萧煜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的囚笼。他把她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是怕证据有失,还是怕她乱说话?等他与太夫人谈妥了条件,她是不是就成了该被抹去的 “麻烦”?
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涌,她却只能垂着眼,将所有情绪压进心底 —— 人为刀俎,她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福伯引她去了主屋旁的厢房,推门时一股霉味混着寒气扑面而来。房间倒还算干净,床是旧的,铺着浆洗得发硬的棉褥;桌案上摆着只缺了口的瓷碗;炭盆里燃着几小块黑炭,火苗弱得像随时会灭,连手都暖不热。
“夫人要什么,摇铃唤老奴。” 福伯指了指桌角的铜铃,铃舌上锈迹斑斑。他退出去时,门轴 “咔嗒” 轻响,随后是极细的 “锁簧归位” 声,像根针戳进沈静姝的耳朵。
她冲过去推了推门,门板纹丝不动。
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望着这比静心苑更冷清的屋子,忽然笑了 —— 笑自己天真,竟以为换了个地方,就能逃出樊笼。窗外的风雪更大了,狂风吹得窗棂 “哐当” 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门,要将这囚笼彻底撕碎。
可这一次,她没有像在侯府时那样慌。那时她像只瞎撞的蛾,连敌人是谁都摸不清;现在她心里装着阮家的账册,记着母亲血书的每一个字,更知道萧煜与太夫人之间,本就隔着无法填补的沟壑。她把筹码压在了他身上,等于将自己绑上了他的战车 —— 至少在太夫人倒台前,他不会让她死。
这是场危险的共生,却是她唯一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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