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前一日,雪终于歇了,却刮起了能钻骨的干北风。风裹着碎冰碴子扫过檐角,廊下悬着的冰凌 “叮铃哐当” 撞在一起,脆响连片 —— 像串在木钩上的玉珏被生生揉碎,每一声都带着要崩裂的颤,听着心尖发紧。
静心苑里却没这份冷寂,反倒比往日忙乱了三倍。明日便是太夫人寿宴,沈静姝要献的《药师佛说法图》得做最后装裱。那紫檀木框从旧院抬回来时,木纹里卡满了陈年灰,春雨领着小丫头用细布蘸温水,一点一点顺着木纹蹭,布子换了三盆,水从清变浑,再变清,才把那层能埋住指尖的灰蹭干净。末了用干布一擦,紫檀木的紫红底色慢慢透出来,在窗下泛着温润的暗光,连木头上的鬼脸纹都清晰了。
沈静姝亲自上手,把绣图绷进木框。三尺见方的素白锦缎展开时,带着点绢布特有的柔劲。药师佛跌坐在莲台上,眉心一点朱砂用珊瑚线绣就,格外醒目;衣袂上的云纹先铺银灰线,再压淡蓝线叠出浪褶,风一吹绢布微动,竟像真有清风裹着云气从佛身掠过,连衣摆都似要飘起来。最妙的是佛光,用极细的赤金线掺着孔雀羽线绣的,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时,金线泛暖,孔雀羽线透青蓝,眼风一转,光角变了,又掺进点淡紫 —— 像把碎彩虹揉碎了织进绢布,华美得不俗,肃穆得不死板。
佛座下的供养天女手捧净瓶,瓶里插着几枝寒梅,梅枝用深褐线勾出虬劲的骨,花瓣却用粉白渐变线绣,看着软乎乎的,偏生挨着佛的庄严,倒生出种 “冷梅映佛灯” 的意趣。只有沈静姝自己知道,天女飘带的褶皱深处,藏着个比发丝还细的暗金线符号 —— 和母亲玉符上的梅花一模一样,小得像锦缎本身的织纹,不凑到鼻尖细看,绝发现不了。
“夫人这绣工,真是把针线用活了。” 春雨站在旁边,眼睛亮闪闪的,语气里满是真心佩服。这些日子她瞧着沈静姝,从描样时一笔一画对着光调角度,到刺绣时连深夜都守着灯,指尖被针扎破了也只裹块布继续,那份沉定,和从前那个病恹恹的夫人,判若两人。
沈静姝只淡淡勾了勾唇,没接话。这绣图耗了她月余心血,哪是只做寿礼的?是她扔进侯府这潭浑水里的一块石子 —— 她倒要看看,有多少双眼睛能瞧出这幅图的不一样,又有谁,认得那藏在飘带里的梅花。
“仔细用锦盒装好,垫上软绒,明日一早亲自送去荣禧堂。” 她吩咐完,目光又落在绣图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天女的飘带,像在摸那藏着的符号 —— 明日寿宴上,这符号会引来什么?是敌,是友?
变故来得比她想的还快,快得淬着冰。
翌日天还没亮,静心苑的寂静就被一声惊惶的叫喊劈碎了。秋纹的鞋尖磕在门槛上,踉跄着扑进内室,手还抓着门帘,指节捏得泛白,脸色白得像窗纸上的雪,嘴唇哆嗦着,话堵在喉咙里,半天只挤出几个破音:“夫、夫人…… 不、不好了!绣、绣图……”
沈静姝刚披好外衣,听见这话,指尖的温度瞬间退去。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爬到心口时,像被一只冰手攥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没多问,转身就往东厢房走,脚步快得带起风,棉鞋踩在青砖上,发出 “噔噔” 的响 —— 那是她临时存放绣图的地方,只锁了一道木门,钥匙由秋纹管着。
一推开门,一股冲鼻的墨臭先扑过来。不是书房里松烟墨的清苦,是劣质墨锭掺了水的腥气,混着潮气,呛得人鼻腔发紧。再看案上 —— 那幅《药师佛说法图》瘫在那里,绢布被墨汁浸得发皱,原本庄严的佛脸,此刻被一团浓黑的墨汁盖了大半,墨汁还没干,黏着绢布,沿着莲台的绣线往四周洇:黑渍爬过佛的衣袂,把金线染成灰黑;吞掉供养天女的净瓶,连梅枝都成了黑棍;原本流转的佛光,此刻像被泼了脏水,狼狈得刺眼。
春雨跟在后面,看清这景象时,倒吸一口冷气,腿一软,若不是扶住了门框,差点栽下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 “嗬嗬” 的气音 —— 这可是要献给太夫人的寿礼啊!如今成了这样,夫人怕是要遭殃了!
沈静姝站在原地,指尖微微蜷起。那股寒气已经窜到了头顶,四肢百骸都发僵,可她开口时,声音竟没抖,只是比平时低了些,像压着冰碴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秋纹早哭成了泪人,跪在地上,手撑着青砖,肩膀一抽一抽的:“奴、奴婢昨夜子时最后一次查…… 查看时还好好的,锁、锁也好好的!刚才想来擦、擦一遍,一开门就…… 就成这样了!门窗都没坏,奴、奴婢真的不知道……”
门窗没坏?沈静姝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绣图,指尖伸过去,轻轻碰了碰未干的墨渍。墨很稀,沾在指尖黏糊糊的,忽然,她触到点硌手的细粒 —— 不是墨渣的软,是硬的,像掺了细沙。她把指尖凑到窗边,就着晨光仔细瞧:那些细粒亮晶晶的,粘在墨渍边缘,是沙砾!不是府里花园的细沙,是带着点土色的粗沙,像从墙外的野地里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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