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行” 二字像两截冻透的冰棱,直直坠在沈静姝心尖,寒意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已是第三日了,她把自己囚在听雪堂的方寸天地里,朱漆院门只在取炭火时虚掩过半回。案头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晕,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爬满半卷《金刚经》,余下的光阴,便对着棋枰上的残子枯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活像只伏在冬雪下的蝶。
她在等。等那枚藏在锦瑟院琴柱里的铜片再传出些消息,等 “影蛾” 袖口的银蝶纹带来新的示警,更等一个能劈开这僵局的变数。母亲临终前埋下的势力,像埋在冻土下的火种,明明触手可及,却被层叠的未知危险裹得严严实实。璃龙佩的残片还杳无音讯,观星阁的秘密更是隐在云雾深处,而萧煜那双眼睛 —— 总像能穿透她的素色罗裙,看穿她藏在袖中的心事,这无形的枷锁,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郁气在胸腔里结成了块,隔着三层锦缎衣裳都能觉出那股滞涩。她捏着棋子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冰凉的黑檀棋子硌得掌心生疼,倒让那点强装的平静多撑了片刻。
暮色四合时,雪又落了下来。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子,敲在糊着云母纸的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后来便成了棉絮般的大片,顺着飞檐往下淌,在阶前积成半尺厚的白。听雪堂里燃着一盆上好的银骨炭,红炭块上蒙着层灰白的灰,偶尔 “噼啪” 爆开一星火星,却驱不散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阴寒 —— 那寒像针似的,专往人骨缝里钻。
沈静姝对着棋枰发怔。黑白子搅作一团,白子被黑子围在死角,黑子又被外围的白子钳制,倒比她此刻的处境还要难堪。她伸出指尖,刚要碰到一枚悬在中线的黑子,院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三轻一重,是惊蛰惯用的节奏,紧跟着便是他沉稳如钟的嗓音:“少夫人,世子爷到访。”
指尖猛地一顿,那枚黑子 “嗒” 地撞在棋罐边缘,滚出半寸远。沈静姝盯着棋子上跳动的烛火影子,心尖那根绷了三日的弦,又被狠狠拨了一下。他来做什么?前日文华堂的事露了破绽?还是 “影蛾” 在福瑞当铺留下的痕迹被他查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枚乱滚的黑子捡回来,丢进棋罐时故意用了些力气,“叮” 的脆响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请世子爷进来。”
门轴 “吱呀” 一声转动,寒气裹挟着雪沫子涌了进来。萧煜立在门口,玄色锦袍肩头落着雪,进门时抖了抖衣袖,雪沫子落在金砖地上,瞬间融成小小的湿痕。他今日没披那件织金大氅,只着一件墨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更显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拢着层淡淡的倦意,像蒙了层薄霜。
他挥了挥手,惊蛰便悄无声息地退到院外,顺手带好了院门。萧煜的目光扫过堂内 —— 案上摊开的经书,炉里燃尽的香灰,最后落在棋枰上那局残棋,又慢悠悠移到沈静姝脸上。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衬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倒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还在为母亲抄经祈福?” 他开口,声音比往日低了些,带着雪夜特有的冷涩,像冰面下流过的水。
沈静姝起身行礼,眼帘垂得极低,能看见自己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样。“是。母亲生前信佛,抄几卷经书,也算聊表心意。”
萧煜走到棋枰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拇指摩挲着白子边缘,那枚温润的羊脂玉在他指节间转得极慢,光影在玉面上流转,倒比棋盘上的局势更引人瞩目。“我今日去了趟京兆尹衙门。”
心口猛地一跳,沈静姝的指尖悄悄蜷起,指甲掐进了掌心。京兆尹衙门?他怎么会突然提这个?是查到了她托人打听张嬷嬷下落的事,还是…… 他知道了 “影蛾” 与衙门里的暗线有往来?她不敢接话,只低着头,耳尖却绷得紧紧的,连他呼吸的频率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为张嬷嬷一家的案子。” 萧煜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说旁人的闲事,“衙门查了三日,说线索指向城外的流寇,说是劫财害命,倒也说得通。”
张嬷嬷…… 沈静姝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她怎会不知道,那哪里是什么流寇?分明是萧煜清理门户的手段,干净利落,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可他此刻提起,又是什么意思?敲打她?还是试探她?
“只是 ——” 萧煜的话锋陡然一转,指间的白子 “啪” 地落在棋盘一角,那位置偏僻得无关胜负,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沈静姝心上。他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流寇的口供里,有个有趣的细节。说动手前,有人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务必毁掉张嬷嬷儿子身上的一枚…… 残破玉佩。”
玉佩?!
沈静姝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雪,呼吸瞬间停滞,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残破玉佩…… 难道是璃龙佩的残片?母亲当年将璃龙佩摔碎后,分明说已经处理干净了,怎么会落在张嬷嬷儿子手里?是母亲偷偷留了后手,把残片交给心腹保管?还是张嬷嬷趁乱捡了去,想留着当保命的筹码?萧煜说这些,是怀疑她在找残片?还是他早就知道残片的存在,故意引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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