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斗余温在指尖凝成细汗,混着未散尽的星砂碎屑,竟在掌心烙出浅淡的梅纹印记。沈静姝在黑暗中静坐至更漏敲过三响,寒意顺着银鼠袄的针脚渗进骨缝,才摸出火石引燃烛芯。橘红光晕漫过案头,将青鸾簪的釉砂映得透亮,也照亮她眼底沉凝的光 —— 那是淬过寒雪的决绝,比昨夜更甚三分。
母亲留下的名录在脑中愈发清晰,西市墨韵斋的铜钥匙还藏在簪杆中空处,冰凉的金属与釉砂珠隔层相触,像母亲与她的指尖相抵。剩下两处暗桩如双星悬在心头:东郊落霞观太远,贸然前往易引猜忌;南城福瑞当铺的 “密件寄存” 恰是燃眉之急 —— 床底暗格那只鎏金铜盒,安氏手札的墨迹还未全干,半枚龙鳞残片的星砂釉层在暗夜里泛着微光,留在听雪堂一日,便多一分被萧煜察觉的风险。
翌日雪霁,檐角冰棱滴下的水珠在阶前凝成碎玉。沈静姝取来素笺写下 “祈福抄经” 字样,特意点了文华堂的名号 —— 那是南城文人常去的老字号,据《长物志》所载,此类书斋多 “列书架三二,设画案于窗下,鼎彝数件点缀其间”,最易藏行迹。管家见笺上字迹恭谨,又闻是为太夫人祈福,果然只派了车夫与一个名叫 “阿福” 的小厮跟随,腰间连佩刀都未带。
马车碾过积雪的声响格外清脆,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裹着南城特有的气息 —— 香料铺的安息香、酒肆的糟香,还有文房店独有的松烟墨味。文华堂坐落在杏花巷深处,门面是乌木匾额配铜环,推门时风铃轻响,与《遵生八笺》中描述的 “书斋清供,藉此悦心” 景致暗合:靠窗设一张花梨木画案,案上摆着端石砚与铜制水注,博古架上立着青铜觚,插着两枝初绽的红梅,墙角的灵璧石旁燃着一炉沉香,烟缕细得像墨丝。
“夫人可是要选祈福用的净纸?” 掌柜是个留山羊胡的老者,指尖沾着墨渍,说话时带着宣纸的绵软气息。沈静姝颔首,帷帽的纱幔轻轻晃动:“要澄心堂的素宣,需无纹无染的,再取一两块胡开文的松烟墨,要乾隆年间的老墨。” 她刻意提高声量,眼角余光瞥见阿福正盯着门口的冰糖葫芦摊,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钱袋。
半个时辰里,她逐一审视宣纸的帘纹,又将墨锭凑到鼻尖闻香 —— 老松烟墨带着松木的沉郁,新墨则多了几分烟火气。掌柜耐心极好,取来砚台当场研墨,墨汁浓得发乌,边缘泛起银亮的光晕,恰如母亲信上的釉砂墨。待掌柜转身去取锦盒包装时,沈静姝足尖轻点,悄无声息滑到最里层书架前。
底层堆着些蒙尘的杂记,《南柯游记》的封面已被虫蛀出细孔,书脊处的浆糊开裂,露出里面的竹纸。她依暗号规范,用留着半寸指甲的食指,在书脊第三道裂痕处轻划 —— 指甲沾着昨夜研墨时蹭的釉砂粉,划过之处留下极淡的银痕,恰成一朵五瓣梅花。动作快得像风吹过书页,待她踱回案前时,指尖的釉砂已蹭在袖口暗纹里。
“夫人您瞧,这墨锭断面如镜面,是真正的老料。” 掌柜递来锦盒,沉香气息混着墨香漫过来。春雨上前付银时,沈静姝忽然听见内间传来画轴碰撞的轻响,随即一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人抱着宋锦包裹的画轴冲出来,肩头还沾着松针 —— 东郊落霞观的三清殿前,恰植着一片古松。
“哎哟!” 年轻人撞过来的瞬间,沈静姝下意识侧身,护住藏着铜钥匙的衣襟。对方的手擦过她袖口时,一个冰凉的硬物 “嗖” 地滑进袖袋,触感像玄铁,带着雪后的寒气。“小的该死!” 年轻人声音发颤,却在低头时飞快地眨了眨眼,眼尾有颗极淡的痣 —— 那是母亲信中提过的 “影蛾” 暗记。
坐回马车,沈静姝立刻拢紧袖口。帘幕隔绝了街市喧嚣,她借着从纱幔透进的天光探手入袋,摸到那枚比指甲盖略大的令牌:玄铁铸就,一面刻着振翅的雨燕,羽翼纹理细如发丝,另一面光滑如镜,却在特定角度下泛着星砂特有的银光。这是阮家军锻造营独有的错砂工艺,将祁连釉砂磨成粉,混在铁水表层,冷却后打磨光滑,非亲传弟子不知其中玄机。
回到听雪堂,她屏退春雨,取来铜制镇纸压住令牌,又点燃一支松明 —— 比烛火更烈的光线下,她用 “影” 字令的棱角轻刮雨燕背面,果然在燕尾处发现极浅的刻痕。依照母亲教的显影法,她取来案头的水注,滴两滴清水在令牌上,再用指尖蘸着研磨松烟墨的余浆轻轻涂抹。墨浆渗入刻痕的瞬间,两个篆字赫然显现:“缓行”。
墨色的 “缓行” 二字像两把淬冰的刀,沈静姝指尖一颤,水注 “当啷” 撞在砚台边缘。为何缓行?她忽然想起文华堂外那个穿灰衣的身影,袖角沾着的海南沉水香与萧煜书房的气息一模一样;又想起那年轻人肩头的松针 —— 落霞观的松针是三棱形,而城中松树多为二棱,这分明是暗桩在传递 “东郊亦有险” 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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