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残局 第67章 抉择之后

脚步踩在浸水的腐殖层上，发出咕哝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沼泽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森没有回头，他能感受到身后‘阿影’——或者说，水淼的耳目——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印在他的背上。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不仅是因为泥沼的吸力，更是因为这份“选择”背后所承载的、难以言喻的屈辱与决绝。

走向那盏灯，意味着他主动踏入了水淼精心编织的下一张网。他放弃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可能拥有的、渺茫但纯粹的挣扎机会，选择了成为她“研究”的延续，成为这盘“残局”中，一枚自知身份却不得不继续前进的棋子。

屈辱感灼烧着他的内脏，但理智的冰层将其死死压住。他需要真相，需要面对水淼，需要了解“镜像计划”的全貌，更需要找到反击的支点。而这一切，留在沼泽里无法得到。水淼精准地拿捏了他的软肋——对真相近乎偏执的追求，以及……对她那复杂难言、如今已彻底扭曲的执念。

那盏灯光在浓雾中逐渐清晰，是一辆经过伪装的、轮胎宽大的全地形车，通体哑光黑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车旁站着一个人影，穿着与环境同色的防水作战服，身形挺拔，没有携带明显武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走近后，林森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普通，毫无特色，属于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类型，但眼神锐利且沉稳，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

“林先生。”男人微微点头，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拉开车门，“请。”

林森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阿影’依旧站在他们上岸的地方，远远地望着，脸上带着那抹令人不适的微笑，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她不去？”林森问。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男人回答，语气不容置疑，“接下来的路由我负责。”

林森不再多问，弯腰钻进了车内。内饰简洁而实用，散发着新皮革和电子设备的气息。男人坐上驾驶位，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辆平稳地启动，碾过泥泞，朝着与“彼岸”设施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一片沉默。林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在脑海中疯狂复盘。从雨夜棋局开始，到囚室中的挣扎，再到“零号档案室”的震撼，以及刚刚沼泽边的摊牌……所有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他试图将它们重新拼合，但映照出的，始终是水淼那张模糊而强大的面孔。

她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完美的“镜像”，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引导、测试？直接捕获、复制，不是更高效吗？除非……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复制品。

车辆行驶得异常平稳，显然驾驶员对这片危险的地形了如指掌。浓雾和夜色成为了最好的掩护。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车辆开始减速，最终停在了一片茂密的、如同墙壁般的藤蔓植被前。

驾驶员下车，在手腕上的一个设备操作了几下。前方的藤蔓植被发出一阵轻微的机械传动声，随即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隧道入口。隧道内部灯火通明，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

车辆再次启动，驶入隧道。隧道并不长，很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地下停车场，停放着几辆类似的全地形车。停车场连接着一座 elevator。

“请跟我来。”驾驶员引领林森走进 elevator。 elevator 内部没有任何按钮，驾驶员只是站立在中央， elevator 便自动开始下降。下降的深度远超林森的预估，耳膜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变化。

当 elevator 门再次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林森微微一怔。

这里并非他想象中那种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研究所，也不是阴森的地下基地。而是一个……极具生活气息，甚至称得上雅致的空间。

他仿佛置身于一间复式公寓的客厅。温暖的木质地板，舒适宽大的沙发，书架上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和少量装饰品，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甚至还有一个燃烧着虚拟火焰的壁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书的味道。灯光柔和，营造出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

这与“彼岸”的冰冷残酷，与沼泽的死寂污浊，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对比。

“她就在里面等你。”驾驶员说完，便退回到 elevator 里，门缓缓关闭。

林森独自站在这片温暖、安宁，却处处透着诡异的空间里。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面的书籍门类繁杂，从犯罪心理学到古典文学，从量子物理到围棋棋谱……很多都是他感兴趣的领域。他甚至看到了几本他个人非常喜欢、却颇为冷门的侦探小说。

这不是巧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朝着客厅内侧唯一一扇虚掩着的门走去。

他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书房，比外面的客厅更具个人风格。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临窗而立——虽然窗外是投射的、逼真的星空夜景。书桌后，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望着那片虚拟的星空。

那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纤细而挺拔。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水淼。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的目光落在林森身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他本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书桌上放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古朴的木质棋盘，上面已经布好了棋子。

一盘残局。

棋局形势极其复杂，红黑双方纠缠绞杀，看似平衡，却又暗藏无数杀机与陷阱，与陈明远案发现场的那盘残局，有七分神似，却又更加凶险精妙。

水淼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森，”她说，“让我们把这盘棋，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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