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刑侦支队时,已是下午。暴雨过后的天空并未彻底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让整个办公大楼都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氛围里。案情分析会在一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紧急召开,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关系图和时间线,三个嫌疑人的名字被重点圈出,旁边标注着各自的动机和疑点。
林森坐在主位,听着各组探员的汇报,目光却不时扫过坐在角落的水淼。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尸检报告的详细数据。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专业的领域里,对周遭关于动机和嫌疑的激烈讨论漠不关心。
“陈志豪的不在场证明很脆弱,”一个探员汇报说,“他说的那家酒吧监控坏了,酒保对他只有模糊印象,无法确认他具体待到几点。而且,我们查到他最近和高利贷催收的人接触频繁,压力巨大。”
“赵乾那边,”另一个探员接话,“他妻子证明他昨晚确实在家,但时间段比较宽泛。至于学术刊物的印刷厂,我们核实了,他确实有权限接触,但那种蓝色油墨是通用型号,使用范围很广,暂时无法直接关联。”
“李梦的情绪极不稳定,询问中途几次崩溃,她的室友证明她昨晚很晚才回宿舍,但具体行踪说不清楚。”
线索杂乱地铺陈开来,每一条都指向某种可能性,但每一条又都缺乏决定性的一击。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情绪,压力无形地积聚。上级要求尽快破案,媒体也开始在楼下聚集,这起知名学者的离奇死亡,正迅速发酵成公众事件。
讨论的重点,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了嫌疑最大的陈志豪身上。巨大的债务和直接的遗产继承权,加上苍白无力的不在场证明,让他成为了最符合常规推理的目标。王闯倾向于立即对陈志豪施加压力,寻找突破口。
“逻辑上说得通,”王闯用笔敲着白板上陈志豪的名字,“为钱杀人,伪造现场,合情合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有那么细的脑筋,但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不少探员点头表示赞同。在缺乏更明确方向的时候,顺着最明显的线索深挖,是常见的办案思路。
就在这时,水淼抬起了头。她的动作很轻,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似乎刚刚完成对某项数据的分析,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关于遗书用纸上的蓝色油墨颗粒,”她将平板电脑上的一个显微图像投影到屏幕上,图像上是几个微小的蓝色颗粒,“我对比了物证库的数据和常见的印刷品。这种型号的油墨,虽然通用,但在本市,主要用于一些对色彩饱和度要求较高的精品印刷,比如……艺术类刊物、高档画册,或者某些学术机构内部使用的、需要特殊防伪标识的文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似是无意地落在林森脸上,又迅速移开。“赵乾教授兼任编委的《史学前沿》,其特邀评论员函件和内部交流文件,恰好使用的就是这种特定供应商提供的、含有微量防伪标记的油墨。当然,这只是一个概率性的指向,并非决定性证据。”
她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她并没有说赵乾就是凶手,只是提供了一个极其专业的、具有高度指向性的技术信息。相比于陈志豪那充满铜臭味的动机,赵乾的学术恩怨,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更精致、更符合凶手高智商画像的色彩。
水淼的发言,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改变了讨论的方向。探员们开始重新审视赵乾:一个严谨、固执、拥有专业知识的学者,是否更具备策划如此精密罪案的能力?那份被窃学术成果的旧怨,是否比单纯的金钱纠纷,更能催生极端的仇恨?
林森沉默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却波澜起伏。水淼的介入时机和方式,太过精准。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纯粹技术专家的角色,提供的也是客观的科学事实,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将调查的天平,不动声色地拨向赵乾一侧。这真的是无意的巧合,还是精心计算过的引导?
他想起第二章末尾,她那个看表的细微动作;想起她总能“恰好”发现关键线索(纤维压痕、油墨颗粒)。这些线索本身都是真实存在的,并非伪造,但经由她的手、在她选择的时间点抛出,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会议结束后,调查兵分两路:一队继续深挖陈志豪的财务和社交关系,另一队则开始重点调查赵乾,特别是他与《史学前沿》印刷相关的具体活动,以及他与陈明远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学术纠葛。
林森没有立刻表态支持哪一方,他需要独立思考的空间。他独自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将白板上所有的线索照片摊在桌上,像面对一幅复杂的拼图。凶手的影子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冷静、自负、对细节有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并且,极其熟悉警方的调查流程和物证鉴定技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