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国再次骑着二八大杠,载着那份沉甸甸、按满红手印的联名状和情况说明,消失在了通往县城的土路尽头。靠山屯的人们,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地里的活计不能停,玉米开始抽穗,豆子也需要除草,但人们干活时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屯子口。休息时,聚在树荫下,话题也总绕不开这件事。
“大队长去了两天了,咋还没信儿?”
“县里衙门大,手续多,哪有那么快。”
“可别出啥岔子,李成功那小子肯定没憋好屁!”
“李家祖坟是不是出岔子了,怎么净出坏秧子。”
“哎呀!这当头别说这封建迷信的话。嘴上把门的休假去啦?”
流言也开始在田垄间悄悄滋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风声,说公社那边对靠山屯很有意见,认为他们无组织无纪律,包庇身份不明人员,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看到有陌生面孔在屯子外围转悠,像是上面派下来调查的。
“你说要公社那边有意见了,收粮的时候能不能故意为难咱啊。这紧一点松一点可关系到咱一年的口粮呢。”
“不能吧,这当官的还能跟咱老百姓一般见识啊?李成功能这么有本事?”
“没听说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嘛。我这心咋突突的呢。”
“别自己吓唬自己,心不突突那人都凉了。”
“再有意见能咋的?!吃不饱饿死人了就上公社闹去,谁敢欺负咱屯子试试呢?我七老八十了也活够了,豁出去上公社门口躺着,我看谁动我一下,我噶吧一下死他手上。”
“哎呀妈呀!我的亲爷爷啊!你这不闹呢吗。”
“谁跟你闹了?你个怂包蛋,那是老马家一家人的事嘛?!当年李守仁家那事我们缩头的下场是啥,李家家破人亡,占便宜的也遭报应全都死了!还不醒事呢?”
“是啊,咱团结一点,别外人一来挑拨就上套。窝里沟子不就是这么乱的?今天你举报我,明天我举报他的,一屯子人批斗来批斗去的,好家伙,大队长都给安罪名什么剥削劳动阶级人民,什么官瘾重。”
“啊?哪的事啊??大队长都批斗,疯了啊?”
“啧,可不呗,隔壁省的,我小姨嫁那边了,吓得一家人用老家父母没有人照顾,连夜迁户口回来的。说那边人人都写举报信,大字报,罗织罪名搞批斗,我听说学校的学生公开批斗老师,校长都上吊了。”
“啊?!我的妈呀,逼死人啦?”
“不止呢,说是那边当官的也辞职不敢干了,那些人无法无天的就没有不敢批斗的,啧啧。你说说,这还有个好。”
“哎呦…疯了啊,咱这可别这样啊。”
这话传到老马耳朵里,老汉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干活都没了精神,时常对着锄头发呆。莲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安的气氛,比平时更加沉默,有时会一整天都抱着那本识字册,蜷缩在磨坊的角落里。
程秋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一边要稳住老马,一边还得留意屯里的风向。她找到李风花、王淑芬几个核心的妇女,叮嘱她们:“都管好自家人的嘴,别听风就是雨!郑大队长没回来之前,谁也别瞎议论,该干啥干啥。”
她又特意去了知青点,对孙晓玲、王琳她们说:“你们是文化人,明白事理。屯里现在有些闲话,你们别往心里去,更别参与。莲娜是啥样人,你们心里清楚。”
孙晓玲立刻表态:“程婶儿,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信那些胡说八道!”
王琳也点头:“我们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的。”
赵援朝经过上次的事,更是坚定地站在屯子这边,他甚至主动在课余时间给孩子们讲英雄故事,潜移默化地传递着正义和信任的信念。
这天下午,程飞带着狸花猫,又来到了磨坊。她看到莲娜缩在墙角,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把小脑袋靠在她胳膊上。
“莲娜姐姐,不怕。”程飞小声说,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笃定。
然后,她又拿出小石板,写下“等”字。这个字笔画多,她写得歪歪扭扭,但很认真。
“等郑伯伯。”她说。
莲娜低头看看石板上那个稚嫩的“等”字,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狸花猫“喵呜”一声,跳上旁边的旧木箱,揣起前爪,黄绿色的眼睛望着门外,一副随时警戒的模样。
就在屯子里气氛最为沉闷压抑的时候,屯子口终于出现了郑卫国那熟悉的身影。他推着自行车,脚步显得有些沉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哎!!大队长回来了!”
“咋样咋样?”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人们纷纷从地里、家里涌向队部。程秋霞拉着程飞,也快步赶了过去。老马更是跌跌撞撞地跑在最前面,脸上毫无血色。
郑卫国站在队部门口,看着围拢过来的乡亲们,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扬了扬手里一个盖着红印章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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