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国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天不亮就揣上两个窝窝头,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直奔县城。车把上挂着一个旧布包,里面是程秋霞连夜烙的几张油饼,还有李风花塞的几个咸鸡蛋,算是给王建军的一点心意,也是老马沉甸甸的托付。
土路颠簸,郑卫国的心也跟着起伏。他知道这事不好办,涉及政策和敏感的身份问题,但他必须试试。王建军是周诚的战友,是仁义的人,也是现在唯一可能帮上忙的人。
郑卫国一走,社员们下地干活时,都忍不住朝通往县城的路口张望。老马更是坐立难安,一整天都守在磨坊门口,手里无意识地编着柳条筐,眼神却望着远方。莲娜似乎也感应到了父亲的不安,比平时更加沉默,只是紧紧攥着那本旧识字册。
程秋霞心里也惦记着,但她不能乱。她照常下地,操持家务,还特意去老马家转了一圈,帮着把院子收拾了,又给莲娜梳了梳头。
“马大哥,别担心,郑大队长去了,肯定有办法。”她安慰着老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老马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手上的柳条编得更快了。
知青点里,赵援朝主动揽下了晚上给孩子们上课的活儿,教得格外卖力,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动摇。孙晓玲和王琳下了工就去找李文娟,几个姑娘凑在一起,用彩色糖纸和细铁丝编起了小巧的星星和蝴蝶,想着送给莲娜,也许那些亮晶晶的色彩能让她开心一点。
程飞依旧每天去找莲娜。她不太懂大人们的忧虑,她只知道莲娜姐姐是个很好的玩伴。这天,她带着狸花猫,又拿上了自己的小石板和石笔。
她坐在莲娜旁边,在小石板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马”字——这是王琳最近教的,说就是老马伯伯的“马”。
“莲娜姐姐,看,”程飞指着字,又指了指不远处编筐的老马,“马伯伯。”
莲娜的目光缓缓移动,看看字,又看看父亲。
程飞又写了个“爸”字,这个字复杂,她写得很大,占满了石板。“爸。”她清晰地说。
莲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在石板上那个笨拙的“爸”字和老马佝偻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她的嘴唇抿得很紧,依旧没有声音。
狸花猫“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莲娜的小腿。
莲娜低下头,看着猫,许久,她抬起手,非常非常轻地,落在了猫温暖的脊背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摸这只时常出现在她身边的生灵。
老马编筐的动作停住了,他死死盯着女儿那只放在猫背上的手,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中的柳条上。他不敢出声,生怕惊跑了这细微的、却足以照亮他整个世界的互动。
傍晚时分,郑卫国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有了点亮光。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队部,让人叫来了程秋霞和老马。
“见到王局长了,”郑卫国灌了一大碗凉白开,抹了把嘴,“情况我跟他说了。他说这事确实有点棘手,主要是缺证明材料。”
老马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但是,”郑卫国话锋一转,“王局长说了,他相信老马你的人品,也相信咱们屯子不会胡乱收留不明底细的人。他给指了条路,让咱们抓紧时间,以生产队的名义,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莲娜怎么找回来的,平时的表现,屯里群众的证明,都写清楚。他那边,会尽量帮着协调,看能不能特事特办,先把户口以‘投靠亲属’的名义落下来。”
这不算完全的保证,但至少是一线希望!老马激动得手足无措,只会连连道谢。程秋霞也松了口气:“有王局长这句话,咱就有方向了!这材料咱得好好写!”
郑卫国点点头:“对,秋霞,你文化好些,你来执笔。老马,你把你知道的、记得的,所有关于莲娜和她娘的事情,都仔细想想,说清楚。咱们多找几个人按手印作证。”
希望像一颗火种,重新在靠山屯点燃。虽然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夜色中,程家屋里亮着灯,程秋霞铺开纸张,郑卫国和老马在一旁补充,开始字斟句酌地撰写那份关乎莲娜命运的情况说明。而磨坊里,莲娜在油灯下,依旧翻看着那本识字册,手指停留在“父”和“家”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动。
郑卫国带回的消息,给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当晚,程秋霞家的油灯就亮到了后半夜。
程秋霞坐在炕桌边,铺开从队部拿来的信纸,郑卫国和老马分坐两旁。老马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语速缓慢,时常停顿,那些尘封的、带着痛楚的记忆被一点点翻捡出来——莲娜娘的模样,离散那年莲娜才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最爱吃他做的玉米饽饽……后来他如何辗转打听,如何在那个破败的垃圾站旁找到已经认不出人、只会瑟瑟发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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