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撕扯着七月流火的午后,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企图将那凝固了的、闷热得如同实体般的空气凿开一丝缝隙。周一军刚推开自己那间出租房的房门,身上还带着从户外裹挟进来的、黏腻的热风。他脱下有些汗湿的工装,还没来得及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放在床头的手机就执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表弟周深”。
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沙哑与无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惭。
“军哥……下班了?”
“刚进家门。深深,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对劲。”周一军走到窗边,将百叶帘拉下一些,阻隔了部分刺眼的阳光,房间里顿时阴凉了几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长长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叹息。“哥……我大概真是我们那届,不,可能是整个2020级里最倒霉、最没用的那个了。当初填志愿,真是鬼迷心窍,看着那些摩天大楼,觉得土木工程多牛啊,是实实在在建东西的行业,前途一片光明。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光景就变成这样。房地产行业都崩盘了,你看看首富都变成了守负,我能…怎么办?”
周深的话语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迷茫,倾泻而出。“去年毕业,到现在,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了。投出去的简历,没有一百份也有八十份,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面试完没了下文。稍微好点的设计院、单位,门槛高得吓人,要么就是要求有经验的。那些愿意要应届生的,要么是项目在特别偏远的地区,条件艰苦得吓人,要么就是薪资压得极低,连自己都养不活。爸妈……爸妈虽然没明说,但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重。昨天,因为一点小事,跟我爸吵了几句,他……他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窝在家里吃闲饭,看着就来气……话赶话的,让我……让我出来自己想办法。”
说到最后,周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哥,我真的好迷茫。四年大学,感觉白读了。所有的知识,那些结构力学、材料力学、钢筋混凝土原理,现在感觉都成了压箱底的废纸。我不知道路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感觉自己像个废物,除了给家里添堵,一点用都没有……”
周一军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表弟是怎样一副光景——或许正躲在某个廉价的出租屋角落里,或许就在家附近那个他常去的小公园的长椅上,顶着烈日,脸上是混合着汗水、泪水和无尽彷徨的痕迹。那个曾经在家族聚会里,眼睛里闪着光,谈论着未来要参与建造地标建筑的表弟,如今被现实的冰水浇得透心凉。
“深深,”周一军的语气沉稳而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你先别急,也别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在哪里?安全吗?身上钱还够不够?”
“我……我在同学这里凑合几天,还……还行。”周深吸了吸鼻子。
“听着,深深,”周一军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去,“你绝对不是废物,也绝不是最倒霉的那个。你只是……恰好在时代的浪潮转向时,站在了前一波浪潮的余波里。这不是你个人的错,甚至不能完全归咎于你当年的选择。2020年,谁能精准预判四年后的世界呢?那时候,土木依然是许多高分学子的热门选择。你选择了它,是基于当时所能获得的最佳信息和最朴素的理想——用双手和知识,去构建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份初心,没有任何错,甚至值得尊重。”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在周深的心里先落一落脚,然后继续道:“你说你的知识成了废纸,我觉得不然。深深,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不是电动,不是游戏机,而是一盒积木。你能一个人安静地玩一下午,搭出各种我们想不到的城堡、桥梁、甚至还有带旋转楼梯的房子。你选择土木,骨子里不就是那份对构建、对创造的热爱在延续吗?”
周深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呼吸声却渐渐平缓了一些。
“是,土木这个赛道,眼下确实是颠簸了些,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了周期性的调整阶段。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的节奏在变化,房地产行业的逻辑也在重构,这是大环境,我们个体无法改变。但你想过没有,你在这条赛道上奔跑四年,练就的体魄、学会的呼吸节奏、掌握的奔跑技巧——也就是你学到的系统性的工程思维、严谨的数据处理能力、面对复杂问题的建模和解决思路、还有那份在图纸和计算中追求精确与安全的责任感——这些东西,它们早已内化成了你的骨骼和肌肉,不会因为赛道的暂时崎岖而贬值或消失。”
周一军拿起桌上自己工作中用到的、记录培育钻石生长数据的工作日志本,下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仿佛能从中汲取更形象的比喻。“深深,我给你打个比方。我现在做的这个行业,培育钻石。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就是在模拟地底深处高温高压的环境下,让最普通的碳原子,在极端条件下,按照钻石的晶体结构,重新排列、组合、生长。最终得到的,是物理、化学、光学性质上与天然钻石完全一样,甚至因为环境更可控,内部有时反而更纯净的晶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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