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那扇沉重的大门在王卓身后缓缓关上,将两天来的压抑彻底隔绝。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朱棣本人竟然亲自来了,旁边还站着刚被一起放出来的朱高炽,这位胖太孙正低着头,颇为认真地拍打着锦袍上那些其实并不明显的褶皱,仿佛要借此动作拂去诏狱带来的所有晦气。
“妹夫,这几日,委屈你了。”朱棣见他出来,上前一步,语气比往日更显熟稔与亲近。
他眼睛扫过王卓身上那件因连日未曾更换而略显褶皱的常服,随即朝身后略一示意。
一名侍从立刻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上前,盘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簇新的衣袍。
王卓拱手,依礼回道:“有劳殿下亲迎,臣愧不敢当。”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指着那套衣物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按宫里的老规矩,成婚在即,你和安庆这段时日不适合再见。这是安庆那丫头,听说你今日出来,非要我带来给你的。”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兄长对妹妹的调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是她亲自挑选的料子,定的纹样,盯着尚衣监赶制出来的。咱这位妹妹,平日里看着温婉,对你的事,可是格外上心。”
王卓接过木盘,入手是光滑细腻的布料。他轻轻展开衣服,是件深蓝色的直裰,做工很精细,衣襟、袖口和下摆用银线绣着云朵和仙鹤的图案,既大方又雅致。
摸着上面的绣纹,他能想象出那位还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却为他敲鼓鸣冤的未婚妻,在灯下认真挑选样子、嘱咐绣娘的情景。这份在复杂的政治斗争后显得特别真切的关心,让他心里暖暖的。
“殿下厚意,公主关爱,王卓……感激不尽,必当珍视。”他再次拱手,言辞恳切。
一旁早就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的朱高炽,瞅瞅王卓手中那件光华内敛、做工精致的新袍,再低头瞧瞧自己这身因在诏狱中待了几日而难免显得灰暗、甚至带了些许褶皱的团龙常服,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他悄悄挪近一步,扯了扯朱棣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父王,您看儿臣这身……”
朱棣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看什么看?你娘可没给你准备新衣服!闯了这么大的祸,没让你在里头多关几天已经是你皇爷爷开恩了!还想要新衣服?”
朱高炽闻言,只得悻悻地扁了扁嘴,不敢再争辩,但那目光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瞟向那件令人艳羡的云鹤纹直裰。
移步东宫暖阁,一场精心准备的接风宴已然设下。雕花楠木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菜肴,香气四溢。待侍从们鱼贯退出,并轻轻掩上阁门后,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随意和私密。
几杯佳酿下肚,朱棣似乎渐渐卸下了身为太子的部分威仪,显露出几分本真。他放下手中的青玉酒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沿轻轻叩击着,那双惯于审视江山社稷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簇被日常政务压抑已久、此刻却重新燃起的火焰。
“妹夫,此处没有外人,我便与你直说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热度,“高炽前次带回来的那辆‘摩托车’,当真是个稀罕物!风驰电掣,操控起来,比驾驭最桀骜不驯的草原烈马,更多了几分酣畅淋漓的快意!只可惜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遗憾与憋闷,“如今身份所限,我也只能在这东宫的高墙深院之内,寻个无人之处,偷偷骑上两圈,过过瘾罢了。”
王卓立刻捕捉到了朱棣话语深处那份不甘与渴望。这位曾率领千军万马、在北境沙场上纵横驰骋、立下赫赫战功的燕王,骨子里那份对于疆场、对于速度、对于征服与开拓的热血,从未真正冷却。
如今虽入主东宫,地位尊崇无比,实则却被这金陵城的繁华与无数待批的奏章所困,犹如雄鹰折翼,猛虎囚笼。他心念电转,顺势试探着问道:“听殿下此言……莫非是静极思动,有心再度统兵于塞外建功立业了?却不知此番,殿下心中的兵锋,意欲指向何处?”
朱棣一听,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眼睛发亮,压低声音但掩不住兴奋:“还是你懂我!一方面,漠北那边,鞑靼和兀良哈是臣服了,但瓦剌部愈发壮大,他们的首领野心不小,始终是咱们北方的大患!另一方面,你之前说过,秋明那个油田是未来工业的血脉,但它位置太靠北了,要是不先把瓦剌解决掉,以后开采的时候肯定会被他们骚扰。无论如何,这仗都非打不可!”
王卓听完,点了点头。从战略层面和长远发展来看,朱棣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无可指摘。
但他更清楚其中的现实阻碍,不得不点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只是……殿下需知,您如今已非昔日镇守一方的塞王,而是国之储君,天下之本。一身之安危,系于社稷之稳固。陛下恐怕……很难允准殿下再度亲身涉险,远征大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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