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合作社后山坡的染料地就闹热起来。露水还凝在蓼蓝的枯叶上,张桂兰已经带着五六个绣娘蹲在田埂边,手里攥着捆得紧实的烟叶,正往大木桶里塞。姜芸扛着个铁皮桶走过来时,裤脚沾了不少泥,昨晚咳到后半夜,现在嗓子还发哑,说话得压低声音:“水烧好了吗?烟叶泡透了才能出劲。”
“早烧好啦!” 张桂兰直起腰,捶了捶后腰,指了指旁边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周师傅说烟叶要开水烫,再焖半个时辰,杀虫才管用。你看这蚜虫,昨天还爬得满叶子都是,今早起已经少了些,再泡上药水,肯定能治住。”
姜芸走到桶边,伸手摸了摸烟叶 —— 潮乎乎的,带着股辛辣味,是合作社后面那片老烟叶地摘的。昨天下午周建军带着几个小伙子摘了一下午,连隔壁村的老烟农都来支招,说这种老烟叶泡的水,对付蚜虫最灵验。她蹲下身,拨开一丛蓼蓝的枯叶,果然看见叶背上的小黑虫少了大半,只剩零星几只还在爬,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点。
“姜姐,我来拎水吧!” 身后传来王强的声音。他扛着个比自己还高的木桶,额头上全是汗,左手还贴着创可贴,动作却很利索,走到铁锅边,小心地往木桶里舀热水。之前他偷卖绣品的事,合作社里的绣娘大多还带着点膈应,见他主动来帮忙,有人悄悄挪开了些,也有人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活。
王强像是没察觉,把热水倒进装烟叶的木桶里,蒸汽带着辛辣味飘起来,他呛得咳了两声,却没停手,又拿起根木棍,慢慢搅动桶里的烟叶。姜芸看着他的侧脸,他比三天前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想来是这几天都在赶绣活,心里那点没散的芥蒂,又软了点 —— 人总会犯错,只要肯改,就还有机会。
“小心点,别烫着手。” 姜芸递过去一副粗布手套,“泡半个时辰后,咱们把药水滤出来,泼到地里,今天得把所有蓼蓝和薄荷都浇一遍。”
王强接过手套,指尖碰了碰姜芸的手,又赶紧缩回去,低声说了句 “谢谢姜姐”,就继续搅桶里的烟叶。旁边的绣娘见姜芸对他态度缓和,也慢慢松了劲,有个年纪大的婶子还递给他个粗瓷碗:“小伙子,歇会再干,喝口水。”
太阳升起来时,烟叶水终于泡好了。滤水的时候,姜芸没让绣娘们动手 —— 药水烫,她怕她们被溅到,自己拿着木勺,一勺勺往陶盆里滤。刚滤了一半,嗓子又痒起来,她赶紧转过身,用帕子捂住嘴,咳了两声,帕子上又添了点淡红的印子。
“姜姐,你去歇着吧,这点活我们来就行。” 张桂兰抢过她手里的木勺,“你看你脸都白了,再咳下去,身子该扛不住了。”
姜芸想推辞,却被张桂兰推着往合作社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周建军骑着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布包,脸色不太好。“芸丫头,我刚从县城回来,有正事跟你说。” 他把自行车停在门边,拉着姜芸往办公室走,声音压得很低,“东洋丝绸株式会社的事,有点麻烦。”
办公室里,周建军从布包里拿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记着几个名字:“我找外贸局的老熟人打听了,这东洋会社去年就在咱们县活动,主要收两样东西 —— 一是老苏绣,尤其是民国时期的,给的价钱比市场价高两倍;二是找会苏绣的手艺人,说是要‘聘请去日本交流’,其实是想挖人,学咱们的针法。”
姜芸拿起纸条,指尖划过 “王厂长” 三个字 —— 是之前国营厂的王厂长,之前派人偷拍她修复古绣的就是他。“他们联系过王厂长?”
“不仅联系过,还去过国营厂好几次。” 周建军喝了口凉茶,语气沉下来,“老熟人说,王厂长跟他们谈过‘合作’,想把国营厂的旧绣品配方卖给他们,还想帮他们找‘有经验的绣娘’。后来因为县文旅局约谈了国营厂,这事才没成。”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姜芸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 —— 原来东洋的势力早就跟国营厂勾搭上了,之前的山寨绣品,说不定就是他们联手搞的鬼。他们收老绣品,是想研究古绣针法;挖人,是想偷学现有的技艺;仿冒合作社的品牌,是想砸了苏绣的名声,再用自己的牌子取而代之。
“还有更要紧的。” 周建军从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偶,是个绣着樱花的小荷包,“这是我在县城的集市上买的,你看上面的针法。”
姜芸接过荷包,指尖一摸就愣了 —— 上面用的是 “打籽绣”,但籽打得又小又歪,线脚也乱,明显是没学好的人绣的。更让她心惊的是,荷包的衬里上,印着个极小的 “芸香绣品” logo,和之前山寨绣帕上的一样,只是下面多了行日文。
“这是东洋会社的人在卖,说是‘中国苏绣正宗品’。” 周建军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他们拿咱们的针法,绣他们的图案,还打着咱们的牌子,这是明着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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