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腊月的寒气,从村小学闲置教室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姜芸刚把供销社送来的订单登记完,指尖还沾着账本上的蓝墨水,就听见门外传来李主任的自行车铃铛声 —— 那声音比往常急,像是揣着火烧眉毛的事。
“姜芸,你出来下。” 李主任的脸在门框阴影里显得有些局促,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从棉袄内袋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条,“陈嘉豪那边托人带话,说你要是不肯签独家代理,他就跟地区供销社打招呼,以后咱们县所有绣品都别想走港商渠道。”
姜芸捏着纸条的指尖猛地一紧,纸角被她攥出两道白印。煤油灯的光刚好照在纸条上,陈嘉豪那行钢笔字写得遒劲,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每件绣品按市场价六折供货,运输损耗由合作社承担 —— 识时务者为俊杰。”
教室里的绣娘们听见动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张桂兰把绣绷往腿上一放,针还别在半绣完的牡丹花瓣上,她起身走到门口,声音里带着国营厂待过的硬气:“李主任,他陈嘉豪是皇亲国戚?还能管着咱们县的绣品卖去哪?”
李主任叹了口气,往教室里瞥了眼 —— 二十多个绣娘围着几张旧课桌,有的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手帕,针线上的彩线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不是他厉害,是港商那边现在握着不少外汇指标。地区供销社的王主任跟我说,要是断了港商的路子,咱们县今年的外贸任务怕是完不成。”
姜芸深吸了口气,把纸条叠好塞进衣兜。她知道李主任不是来施压的,是怕她慌神 —— 供销社是合作社目前最大的销路,真要是被卡脖子,刚攒起来的五十个学员就要没活干。她回头看了眼绣娘们,发现有人已经皱起了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绣线。
“李叔,谢谢您来通风报信。” 姜芸的声音很稳,她伸手把教室门往旁边推了推,让暖光多漏出去些,“您跟王主任说,合作社的绣品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贱卖。要是港商真要断渠道,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李主任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尖响。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推着车过来,领口别着枚 “香港远东贸易公司” 的徽章,他打量了姜芸一眼,直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信封:“姜社长,陈总说了,只要您签了协议,这里面是五千块定金。另外,张桂兰女士要是愿意来我们合作的工厂当技术顾问,月薪两百,比您这合作社高十倍。”
张桂兰的脸 “唰” 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她上前一步抢过信封,“啪” 地摔在地上,信封里的钱撒出来,几张十元纸币在寒风里打了个旋。“你把钱捡起来!当年国营厂倒的时候,我没去投机倒把的小作坊;现在姜芸姐带着我们正经做手艺,你想挖人?做梦!”
男人没想到会被呛,脸色沉下来:“张女士,您可要想清楚,合作社能给您什么?不过是按件计酬,干多干少看天吃饭。我们工厂是正规企业,还有机会去香港培训。”
“我不用想。” 张桂兰攥紧了绣绷,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娘当年教我刺绣时说,手艺要跟心走,心不正,绣出来的花也是蔫的。你们想垄断苏绣,把老手艺当白菜卖,我不伺候!”
教室里的绣娘们也都围了过来,小满虽然听不见,却从大家的神情里看出了不对劲,她走到姜芸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手里举着自己刚绣好的小雏菊 —— 花瓣用的是姜芸教的打籽绣,圆鼓鼓的像真的一样。
“对,我们跟着姜芸姐干!”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更多人附和起来,“港商再厉害,也不能逼咱们卖良心!”“大不了我们去镇上摆摊,总能把绣品卖出去!”
姜芸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想起半个月前办绣班时,有人还担心学不会,有人怕赚不到钱,现在却能一起跟外人硬气。她弯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塞进男人手里:“你回去告诉陈嘉豪,合作社不缺定金,也不缺技术顾问。想合作可以,得按规矩来,平等互利,少耍这些弯弯绕。”
男人脸色铁青地骑车走了,李主任松了口气,拍了拍姜芸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能镇住场面。王主任那边我再去斡旋,你们也别太着急。”
等人都走了,姜芸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她回到教室里,看着绣娘们又坐回原位,煤油灯的光映在她们低头刺绣的侧脸上,针穿过布面的 “沙沙” 声慢慢又响了起来。小满走到她身边,指了指黑板,上面是姜芸画的针法示意图,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比了个 “心” 的手势。
姜芸笑了,蹲下来摸了摸小满的头:“姐姐知道,咱们的心都在一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周建军推着他的裁缝车站在门口,车斗里放着个木盒子,他搓了搓手:“姜芸,之前捡到的那半页针法稿,我找老中医看了,把模糊的字迹描清楚了,你看看是不是你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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