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修复室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胶水,混杂着樟脑、陈年丝线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姜芸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肯折断的翠竹。窗外,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泼洒在青灰的瓦檐上,给室内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她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幅被王桂香婆子们撕扯过、又被她用“天工秘术”勉强缝合的《清明上河图》局部苏绣。虹桥的裂痕还在,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暴行。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刺骨的寒意。灵泉彻底枯竭了,如同干涸的河床,只剩下龟裂的绝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脖颈上那圈紫黑色的淤青,喉咙里铁锈的味道挥之不去。更让她心惊的是,刚才在合作社门口,为了护住那几张至关重要的账本,她情急之下动用了最后一点源自金羽的力量——那根引路的金色羽毛,在替她挡下王桂香婆子们泼来的一盆脏水时,瞬间化作了点点金尘,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代价,是立竿见影的。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她,仿佛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被抽空。更可怕的是,当她踉跄着冲进文化馆,被李老扶住时,她无意中瞥见李老桌上那面小圆镜——镜子里映出的自己,鬓角和额前,赫然多了几缕刺眼的银丝!像冬日枯枝上挂着的霜花,冰冷,刺目,带着一种生命被强行透支的残酷印记。
“天工秘术…以心血为引,以寿元为祭…”苏婉清日记里那触目惊心的字句,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白发,就是这秘术最直观、最残酷的代价。她才十八岁,却已有了风霜侵蚀的痕迹。
“姜丫头,你…你还好吗?”李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担忧,浑浊的老眼在她鬓角那几缕白发上停留了片刻,又迅速移开,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他看到了合作社门口的混乱,也看到了姜芸手中死死护住的那几张纸,虽然不明白具体内容,但那上面盖着的模糊印章和潦草字迹,透着一股子阴森的**气息。
姜芸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强压下翻涌的虚弱和心悸,将那几张被她体温焐得有些发烫的账本复印件,轻轻推到李老面前,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李老,这是证据…王桂香,还有她背后的人…这些年,用劣质丝线冒充顶级苏绣,以次充好,克扣工钱,甚至…甚至用有毒的染料害人…都在这里了。”她的指尖点在账本上几处用红笔圈出的地方,那里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去向不明的款项,以及几个反复出现的、模糊却关键的名字——其中一个,正是陈嘉豪!
李老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随着目光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名字上移动,他脸上的皱纹越拧越紧,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姜芸,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痛心:“这…这真是他们做的?陈嘉豪…他…他不是县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吗?怎么会…”
“人心隔肚皮。”姜芸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利益熏心,什么都做得出来。李老,这些账本,还有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足够把他们钉死!我…我不能让苏绣的名声,被这群蛀虫糟蹋了!更不能让那些无辜的绣娘,白白受苦,甚至…丢了性命!”她想起日记里苏婉清描述的,那些用了劣质染料后双手溃烂、最终悲惨离世的绣娘,一股悲愤直冲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姜芸!你给我滚出来!”王桂香尖利刺耳的咆哮声如同炸雷般响起,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凝重。她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脸上横肉抽动,眼睛里喷着毒火,完全不顾及李老的存在。“你个丧门星!克死我儿子还不够,现在还敢污蔑我们?还敢偷拿合作社的东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身后的婆子们立刻扑了上来,目标直指桌上的账本复印件!
姜芸瞳孔骤缩,身体因虚弱而反应慢了一瞬。就在那婆子油腻的手即将碰到纸张的刹那——
“住手!”李老猛地一拍桌子,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像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桌前,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文化馆!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王桂香,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文化馆的老馆长?”
王桂香被李老的气势镇了一下,但随即又嚣张起来:“李馆长,你别被这小贱人骗了!她就是个疯子!她偷了合作社的账本想栽赃我们!你快让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让开?让你们毁掉证据?让你们继续作恶?”李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知识分子的铮铮铁骨,“我李明山在文化馆干了三十年,见过多少风雨!今天,就算我这把老骨头折在这儿,也绝不允许你们在这里胡作非为!姜丫头,快!把东西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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