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顶级丝绒,厚重得让人窒息。卢浮宫展厅内,几盏应急射灯将光束固执地钉在那一方绣绷上,仿佛要将刚刚诞生的奇迹焊死在时间里。
小满的最后一针,带着一滴血,落在了凤凰的冠顶。
那滴血,像一颗凝固的红宝石,在金线的流光中折射出凄厉而决绝的美。她的手指,那双能“看见”世界的、敏感非凡的手,此刻布满了细密的针眼,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仿佛再也无法并拢。
她终于松开了攥着绣针的手,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姜芸一直守在她身后,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小满很轻,像一片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叶子,靠在姜芸的怀里,呼吸微弱而急促。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但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满足的弧度。
“小满?”姜芸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轻轻拍着小满的背,感受着怀中徒弟微弱的心跳。这三天,她看着小满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除了吃饭和短暂的盹,几乎所有时间都钉在绣绷前。手指被扎破了,就用嘴吮一下,继续;眼睛熬红了,就用凉水冲一下,再继续。她不是在刺绣,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一针一线地重塑《百鸟朝凤》的灵魂。
姜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洗得发白的棉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小满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手帕上,还残留着淡淡草药的味道,那是她白天为小满处理伤口时留下的。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满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当她“看”向那幅绣品时,瞬间变得清亮起来。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抬起那只被手帕包裹着的手,对着姜芸,慢慢地、郑重地,做了一个手语。
“值得。”
两个字,无声,却重逾千斤。
姜芸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她不是为眼前的困境而哭,也不是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哭,而是为这份纯粹的、燃烧自己的匠心而哭。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滴在小满的手背上,温热的。
“值得,”她哽咽着重复,“小满,你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她轻轻将小满安顿在一旁的休息椅上,盖好自己的外套,然后站起身,转向那幅盲绣版的《百鸟朝凤》。
展厅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姜芸一步步走近,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绣面。这已经不是一件复制品了。它有着原作的魂魄,却多了一层独特的质感。那些针脚,因为完全依靠触觉记忆和肌肉记忆,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生命力。凤凰的羽翼,每一根都仿佛在呼吸;百鸟的神态,每一只都充满了张力。它像是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艺术品,带着触觉的温度,带着盲人世界里对光与形状最纯粹的想象。
这,是山崎雄一永远无法理解,更无法复制的。
姜芸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桑蚕丝、汗水与金属铁锈混合的奇异味道。她知道,悲伤和感动都只是片刻的奢侈,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她从怀中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眼。她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林晓的电话。
“林晓,来展厅侧门,带上你的电脑。现在。”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听不出一丝刚刚哭过的痕迹。
电话那头的林晓显然一愣,但立刻应道:“好,五分钟到。”
挂断电话,姜芸的目光扫过展厅的角落。那个负责看守的法国保安,正有些不安地踱步。他叫皮埃尔,和那个策展人同名,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姜芸记得,昨天开箱时,这个老保安的脸上就带着不自然的神情。
她走了过去,用流利的法语问道:“先生,昨晚的监控,真的完全坏掉了吗?”
老保安皮埃尔浑身一僵,眼神躲闪:“是……是的,女士。非常抱歉,线路老化,恰好在那个时间段……”
“是吗?”姜芸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卢浮宫的安保系统,会用‘恰好’这个词吗?我听说,这里的监控都有双重备份,本地一份,云端一份。”
老保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双手紧张地搓着自己的制服。
姜芸没有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等待着。她知道,这个人只是个棋子,但有时候,撬动一颗棋子,就能盘活整个棋局。
就在这时,侧门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晓提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了进来。她看到姜芸和保安对峙的场景,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姜芸姐。”林晓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姜芸对老保安说:“先生,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我们只是想要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如果你有任何备份,或者知道什么,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否则,一旦我们通过其他途径找到证据,你将成为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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