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的展厅,在聚光灯熄灭后,陷入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里浮动着古老石墙的冷意和昂贵木料的沉香,却压不住那件仿品《百鸟朝凤》散发出的、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它像一具精致的尸体,躺在天鹅绒展台上,针脚是僵硬的,金线是暗哑的,凤凰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姜芸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展柜上划过,那股寒意顺着指尖一直钻进心里。她没有哭,愤怒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取代。三天,距离开展只有三天。从中国再运一件真品过来,是天方夜谭。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件展品,这是苏绣的灵魂,即将在世界的艺术殿堂里,被一具赝品所羞辱。
“小满,”姜芸转过身,声音沙哑,“你再摸摸,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小满正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拂过仿品被替换下来的包装盒。她的指尖极其敏感,能分辨出最细微的纹理差异。她站起身,走到展台边,闭上眼睛,用指腹一寸寸地“阅读”那件仿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猛地收回手,对着姜芸和林晓,用手语急切地比划起来。
林晓在一旁翻译:“她说,金线……不对。味道不对,感觉也不对。我们用的固色剂,是桑叶和酸的平衡,像雨后的青草。这个……像放了太多糖的糖水,甜得发腻,把丝线的呼吸都堵死了。它只有硬度,没有韧性。”
姜芸的心猛地一沉。这证实了她的猜想——山崎偷走的,是李建国最初实验失败的配方。他们不仅偷走了技术,还用了一个残次品来玷污苏绣。这比单纯的掉包更恶毒,这是要从根上否定她们的技术革命。
“林晓,监控呢?”
“保安说主监控昨晚恰好故障,但他记得,皮埃尔给了一个人授权,那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林晓的脸色也很难看,“我已经让玛利亚女士动用关系,申请调取卢浮宫外围的监控录像了。但姜芸姐,就算找到了人,三天时间,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姜芸看着小满,小满也正看着她。女孩的眼睛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她想起了无数次,小满在合作社的院子里,闭着眼睛,用手指抚摸着那些已经绣好的作品,感受着针脚的起伏,丝线的走向。对她而言,触摸,就是她的眼睛。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姜芸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
“小满,”她抓住小满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还记得《百鸟朝凤》吗?不是用眼睛看,是用你的手,你的心,还记得吗?”
小满愣住了。那幅作品,姜芸修复了整整三个月,而她,几乎每天都在旁边。她用指尖感受过姜芸如何将一根丝线劈成六十四分之一,感受过凤凰羽翼上每一根羽毛的层次,感受过百鸟眼睛里那一点高光的微妙凸起。那幅绣品,早已烙印在她的触觉记忆里。
她看着姜芸,眼神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用手语,一字一顿地对姜芸说:“我,能把它,绣回来。”
那一刻,展厅里的寂静被打破了。不是被声音,而是被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勇气所撕裂。林晓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姜芸看着小满清瘦却挺直的脊梁,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绣一幅作品,这是一场以指尖为武器,以记忆为蓝图的豪赌。
“好!”姜芸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她立刻联系了玛利亚,这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员在听完她近乎疯狂的计划后,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用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英语说:“My God, this is a miracle in the making. Do whatever you need. The Louvre is yours.”
卢浮宫破例了。在展厅的一角,临时搭建起一个独立的绣绷,用隔板围起一个简陋的工作区。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高窗,照亮那片洁白的绸缎时,小满已经坐到了绣绷前。
她没有立刻下针。她闭上眼睛,双手悬在绸缎上方,仿佛在抚摸一件无形的珍宝。她的手指在空气中缓缓移动,时而蜷缩,时而伸展,像是在临摹一幅只有她能看见的画卷。姜芸知道,她正在用记忆,将那幅《百鸟朝凤》一针一线地“复写”到这方寸之间。
“凤凰的冠,用三色金线,最细的盘金绣打底,然后是垒金,最后用拧金勾勒轮廓……”姜芸在她身边轻声念着,既是提醒,也是陪伴。
小满点了点头,手指捻起一根金线。那是在巴黎紧急采购的,质地远不如她们的桑蚕丝金线,但已是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她的手指稳定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针尖落下,穿透绸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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