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的劫火,烧尽了清晨的薄雾,却点燃了合作社每个人心中的怒火与悲凉。
倒伏的老桑树像一具具沉默的尸体,翠绿的桑叶在泥土中迅速枯萎,散发出甜腥的哀伤。绣娘们围在田埂上,有的低声啜泣,有的只是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一同砍断。
绝望,像清晨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姜芸站在那片狼藉之中,手中那根象征着希望的金线,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她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混杂着责备与无助的目光。她们在问她,也在问自己:没有了桑叶,我们拿什么来绣?没有了根,苏绣还剩下什么?
她的心在滴血,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下了,这个合作社,这群将一生都托付给苏绣的女人,就真的散了。
“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激起一圈圈涟漪。所有人都看向她,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他们砍了我们的树,是想让我们跪下,是想让我们认输。”姜芸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庞,最后,落在了张师傅那张写满悲愤的老脸上。“张师傅,您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
张师傅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看着姜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您说,绣娘的手,要比石头硬,要比水柔。石头硬,是风骨;水柔,是韧性。”姜芸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今天,我们的风骨,就立在这片被毁的桑田上。现在,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的韧性,到底有多强!”
她转过身,对林晓说:“去,把仓库里所有存货的桑叶都拿出来,不管等级,不管干湿,全部清点出来。”
她又对另一个年轻绣娘说:“去联系周边的桑农,就说我们合作社高价收桑叶,有多少要多少!”
“可是,姜老师……”那绣娘犹豫道,“我们的钱……”
“钱没了可以再赚,苏绣的魂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姜芸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姜芸的积蓄,还有合作社的流动资金,今天全部拿出来买桑叶!”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股力量,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本涣散的士气,在这一刻,重新凝聚起来。大家不再哭泣,而是默默地行动起来,清点的清点,联系的联系人,整个合作社像一台被重新启动的机器,虽然带着伤痕,却开始轰隆隆地运转。
三天后,合作社的大绣房里,一场特殊的“展览”开始了。
这里没有华丽的展厅,没有专业的射灯,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明亮的自然光。绣房中央,两张巨大的绣绷并排而立,像两位对峙的王者。
左边,是张师傅那幅褪色的《牡丹图》。曾经娇艳欲滴的花瓣,如今色彩暗淡,丝线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像一位风烛残年的美人,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右边,是姜芸修复好的《荷花鸳鸯绣屏》。经过化学固色技术处理的“鸳鸯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光泽温润而内敛,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流转。那荷花,那荷叶,每一针都充满了鲜活的力量。
两幅绣品,一旧一新,一死一生,形成了最残酷、也最直观的对比。
合作社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老匠人们站在最前面,表情严肃,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他们不相信,那些“化学玩意儿”,真的能胜过传承了千年的手艺。
姜芸没有说话。她只是端来一盆清水,拿出一块软布。
她走到《荷花鸳鸯绣屏》前,将软布浸湿,轻轻地、反复地擦拭着那片用新金线绣成的“鸳鸯眼”。水珠顺着丝线滚落,没有丝毫的褪色,金线的光泽在水的浸润下,反而显得更加灵动。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用湿布擦拭绣品,这在苏绣行当里,是大忌!是足以让一件作品毁于一旦的亵渎!
可姜芸,就这么做了。她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片区域完全被水浸透。然后,她拿起一块干燥的软布,轻轻吸干水分。
奇迹发生了。
那片“鸳鸯眼”,完好如初。光泽、质感、色彩,与擦拭前没有任何区别。它就像一位历经风雨却容颜不改的仙人,静静地宣告着自己的不朽。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老匠人失声惊呼,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姜芸没有停下。她又拿来一把小刷子,在绣屏的另一角,用新金线绣成的一片荷叶上,来回地刷动。模拟的是岁月的摩擦,是时间的磨损。
刷子划过丝线,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次,都像刷在老匠人们的心上。他们心疼,他们愤怒,但他们却无法移开眼睛。
刷了上百下之后,姜芸停了下来。她将绣屏举到众人面前。
那片荷叶,依旧平整光滑,丝线没有丝毫的起毛或断裂。它就像一位身披铠甲的战士,傲然地抵御着一切外来的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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