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堂屋难得这么安静。二十来个绣娘围着长桌坐成一圈,竹制绣绷靠在墙角,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空气里的凝重。姜芸站在桌首,手里攥着那页《清代苏州府志》的影印本,指腹反复摩挲着 “明矾浸金线” 那行字,连手心的薄茧都蹭得发烫。
长桌中央摆着三样东西:一小卷刚实验成功的化学固色金线,一块用传统金线绣的荷花样品,还有一个装着清水的白瓷碗。张师傅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拐杖斜倚在腿边,目光落在那卷新金线的包装纸上,眉头皱得比上次更紧。王婶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自己的绣针,针尖无意识地扎着衣角,嘴里小声嘀咕:“再好也是化学东西,绣出来的活计哪有灵气。”
姜芸深吸一口气,先拿起传统金线的荷花样品,放进白瓷碗里。清水没过绣品的瞬间,碗底慢慢晕开一层淡金色 —— 那是传统金线遇水后轻微掉色的痕迹。“大家看,” 她的声音不算高,却让堂屋里的嘀咕声停了下来,“这是王婶上周刚绣的样品,用的是咱们一直用的老金线,才泡了一分钟,水就变色了。”
王婶的脸微微发红,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盯着碗里的水。几个年轻绣娘凑得更近了,小娟指着碗底的金色:“我上次给客户寄绣品,客户说洗了一次就有点褪色,原来老金线这么不禁洗啊?”
姜芸没接话,又拿起那卷化学固色金线,剪下一小段,绣在同一块白色绸缎上,再放进另一个空碗里。她往碗里倒清水时,手稳得没晃一下 —— 昨晚在实验室反复测试的场景还在眼前,李建国拿着耐水洗报告说 “至少能经受五十次水洗不褪色”,可此刻面对老匠人的目光,她还是觉得心跳快了半拍。
“再等十分钟。” 姜芸把碗推到桌子中间,然后从包里掏出那本《清代苏州府志》的影印本,走到张师傅面前,“张师傅,您看看这个。”
张师傅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影印本。他的手指比姜芸的更粗糙,关节处缠着胶布 —— 那是常年握绣针磨出来的茧子。他凑近阳光,眯着眼睛逐字读,读到 “苏绣匠人制金线,必以明矾浸之” 时,喉结明显滚了一下,握着影印本的手也顿了顿。
“这……” 张师傅抬起头,眼神里少了些抗拒,多了些疑惑,“这是真的?老祖宗真用明矾固色?”
“省图书馆的影印本,林晓特意去查的。” 姜芸赶紧补充,“明矾也是化学物质,可老祖宗用它来保护金线,就是为了让苏绣能保存更久。我们现在用的桑叶提取物和低浓度固色剂,其实和老祖宗的想法一样,都是为了守住苏绣的根。”
堂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偶尔叫两声。王婶凑到张师傅身边,一起看影印本,嘴里的嘀咕变成了小声的惊叹:“原来咱们早就用化学东西了?我还以为只有现在的人才搞这些……”
十分钟很快到了。姜芸拿起装着新金线绣品的碗,清水依旧清亮,连一点淡淡的金色都没有。她把绣品捞出来,用干布擦干,绸缎上的金线还是那么亮,摸上去和传统金线一样柔软,没有半点发硬的感觉。“大家可以摸摸看,” 她把绣品递到绣娘们中间,“韧性和光泽都没差,耐水洗还抗脆化 —— 上次修复荷花绣屏,用老金线绣‘鸳鸯眼’,绣完没两天就有点发脆,这个不会。”
绣娘们传着摸绣品,小声的议论声慢慢变了调。小娟摸完后眼睛亮了:“比老金线还软呢!以后绣大件绣品,再也不用怕金线断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绣娘也点头:“我去年绣《清明上河图》,金线断了三次,要是早有这个,也不用返工那么多次了。”
张师傅没说话,却伸手从姜芸手里拿过新金线,放在指尖捻了捻。他的手指在金线上滑动,从线头滑到线尾,反复几次后,才慢慢开口:“光泽是没差,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姜芸鬓角的白发上 —— 自从灵泉水量减少,姜芸的白发就多了些,“用这个,真的不会伤绣品?不会丢了苏绣的魂?”
姜芸的心猛地一软。她知道张师傅不是固执,是怕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变了味。她走到墙角,拿起自己修复了一半的荷花绣屏 —— 那是清代的古绣,“鸳鸯眼” 的位置还空着,露出里面泛黄的绸缎。“张师傅,您看这绣屏,” 她指着空着的地方,“要是用老金线,修复完最多能保存十年,用这个新金线,能保存五十年,甚至更久。苏绣的魂,是绣娘的手艺,是针脚里的心意,不是金线能不能经住化学处理 —— 老祖宗用明矾,不也是为了让苏绣能传得更久吗?”
张师傅看着绣屏,又看了看手里的新金线,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些。他把金线放回桌上,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能找到道理…… 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这句话刚说完,堂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合作社的保安小陈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姜姐!不好了!桑叶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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