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客车在坑洼的国道上颠簸着,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发出沉闷的喘息。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田野,冬日萧索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缩。姜芸靠窗坐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布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更重要的,是那本被水渍模糊了关键警告的民国绣娘日记,还有一小袋从合作社幸存桑田里紧急采摘的、带着晨露的桑叶。桑叶边缘被小心地压平,叶脉清晰可见,仿佛还残留着生命的脉动。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窗外,而是失神地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灵泉池壁那暗红裂纹时的冰冷触感,也残留着抚摸锈蚀金针时那令人心悸的粗糙感。鬓角那几缕刺目的白发,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像几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刺得她眼睛生疼。桑田被砍的惨状,山崎那张匿名告示上扭曲的字迹,还有空间里死气沉沉的灵泉池……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翻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师父,您喝口水。”林晓坐在她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她递过一个保温杯,杯身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姜芸接过,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才仿佛从冰窖里找回一丝知觉。她拧开盖子,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片焦灼的荒原。
“到了省城,我们直接去化工厂?”林晓问。
姜芸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李建国工程师,省里染料化学的专家。日记里提到‘化学固色’,这是唯一的路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怀里的布包上,那里有桑叶,“灵泉没了,但桑树还在。桑叶是苏绣的根,或许……也是解开困局的钥匙。”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微弱希望,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省城化工厂的厂区,高耸的烟囱冒着白烟,巨大的金属罐体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混合着化学品和金属的味道。与东洲乡间的桑田、绣坊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冰冷的、由钢铁和管道构成的世界。
姜芸和林晓站在一间挂着“染料研发中心”牌子的实验室门口,有些局促。透过厚重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忙碌,各种精密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头发花白、戴着厚厚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俯身在一台显微镜前,专注地观察着什么。他便是李建国。
姜芸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实验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声响。李建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们的到来毫无察觉。姜芸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李工程师,您好。我是东洲县苏绣合作社的姜芸。”
李建国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眼睛带着被打扰的些许不耐烦,飞快地扫过姜芸和林晓朴素的衣着,最后落在姜芸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布包上。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语气平淡中带着疏离:
“苏绣?找我?这里是化工厂,研究染料的。你们绣娘,走错地方了吧?”他的目光扫过姜芸鬓角那显眼的白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冷漠取代。
“李工程师,我们没有走错。”姜芸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向前一步,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一个可能关乎苏绣存续的难题。听说您是染料化学的专家,我们想请您……帮我们看看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首先取出的,是那件修复到一半、如今却因灵泉枯竭而彻底僵死的清代“荷花鸳鸯绣屏”。破损的“鸳鸯眼”处,断裂的金线像垂死的触手,脆化的丝线轻轻一碰就可能碎裂。整件绣品笼罩在一种令人心碎的衰败气息中。
李建国的目光落在绣屏上,那双习惯于观察分子结构、化学反应的眼睛,第一次被一件绣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不耐烦渐渐被一种纯粹的、对“问题”的本能探究所取代。
“这……这是古绣?”他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绣品前停住,似乎怕自己的手弄坏了它,“这金线……怎么这么脆?像是……失去了某种内在的韧性?”
“是的。”姜芸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以前,我们有特殊的方法能让它恢复生机。但现在……方法失效了。”她没有提灵泉,那是她无法言说的秘密。她取出那袋桑叶,“这是苏绣专用的桑蚕丝的桑叶。我们想……能不能用化学的方法,让这些桑叶里的某种东西,帮助金线恢复韧性,甚至……替代以前的方法?”
李建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拿起一片桑叶,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捻起一点叶尖,放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整焦距。镜筒里,桑叶细胞的清晰结构呈现出来。
“桑叶提取物?”他喃喃自语,目光在显微镜和那件濒死的绣屏之间来回移动,“植物提取成分……理论上,某些多酚类物质、胶质,确实对蛋白质纤维有保护作用……但直接用在古绣修复?尤其是金线?这……这太大胆了!化学试剂会破坏绣品的质感!会改变它的色泽!这是对传统工艺的亵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姜芸,眼神里充满了科研人员面对“异想天开”时的本能质疑和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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