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合作社的木桌上晃得厉害,姜芸揉着发酸的太阳穴,把林晓刚整理好的工商档案推到一边。档案里那张撕碎的苏绣溯源报告还摊着,“乾隆” 两个字被浆糊粘得发皱,指尖蹭过纸面时,能摸到林晓标注的红铅笔印 —— 那处 “审批页缺失” 的空白,像块石头压在她心里。
窗外的蝉鸣已经歇了,只有远处供销社的挂钟敲过十一下,铁皮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姜芸刚把绣绷上的金线理顺,门栓突然 “咔嗒” 响了一声,不是合作社绣娘们惯常的轻叩,而是带着急慌的撞动,像是有人在门外攥着门把手乱晃。
“谁?” 她摸过桌边的绣针,指尖无意识地掐进针尾的木纹里。这时候上门,总不会是好事 —— 白天山崎的人刚通过招商局给县长递了话,夜里就来这么一出,难免让人多心。
门外的人顿了顿,传出个带着喘的声音,黏着汗湿的沙哑:“姜…… 姜芸同志,是我,陈嘉豪。”
姜芸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凉了下去。港商陈嘉豪,上回在广交会上撕合同的狠劲还在眼前,他此刻的声音却软得像泡发的丝绸,连 “同志” 这种称呼都用上了,透着股反常的讨好。她拉开门栓时,故意慢了半拍,借着煤油灯的光打量门外的人。
陈嘉豪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镜片蒙着层白雾,像是刚从热烘烘的地方跑过来。他身上那件挺括的的确良衬衫皱得不成样,袖口沾着泥点,原本锃亮的皮鞋鞋尖磨掉了块皮,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公文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见门开了,他没等姜芸让,就踉跄着挤进来,后背抵上门板时,还不忘回头望了眼漆黑的巷口,像是怕被人跟着。
“先把灯调暗点。” 陈嘉豪的声音压得极低,伸手想去碰煤油灯的灯芯,被姜芸抬手拦住了。
“陈先生深夜上门,不是来教我调灯的吧?” 姜芸的手还停在灯芯上方,指尖离火苗只有寸许,能感觉到暖烘烘的热气。她看着陈嘉豪慌乱的眼神,想起白天林晓说的 “工商窗口有人打招呼”,心里隐约有了数,“是山崎那边,出了什么事?”
陈嘉豪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拉链没拉严实,露出里面一叠文件的边角,印着 “东洋丝绸株式会社” 的蓝色商标 —— 和第一卷里他袖口露出的商标一模一样,只是此刻这商标上,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叉,叉尖划破了纸面。
“他坑我。” 陈嘉豪的声音突然发颤,伸手去掏文件时,手抖得厉害,好几张纸掉在地上。姜芸弯腰去捡,指尖碰到最下面那张时,顿了顿 —— 是份丝绸买卖合同,买方是陈嘉豪的公司,卖方是山崎的株式会社,合同条款里写着 “供应特级东洋丝绸”,但附件的检测报告上,却用日文标注着 “混纺面料,不符合特级标准”。
“上回广交会,我跟他订了五十匹丝绸,想用来配你的绣品出口。” 陈嘉豪蹲下来,帮着捡文件,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扶,“结果货发来,全是掺了涤纶的假货,客户退货不说,还被海关扣了半船货。我去找他理论,他倒好,说我‘不懂丝绸’,还威胁我……”
他说到 “威胁” 两个字时,指腹反复蹭过合同上的东洋商标,像是想把那几个字擦掉。姜芸看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上回撕合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喉结抖得厉害,只是那时候是恼羞成怒,此刻却是真的怕了。
“他威胁你什么?” 姜芸把文件归拢好,放在煤油灯旁。灯光照在陈嘉豪的脸上,能看到他颧骨上的一道红印,像是被人打过。
“他说…… 要是我敢声张,就把我以前帮他代卖山寨绣品的事捅出去。” 陈嘉豪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垂得更厉害,“还说…… 他现在收购了刘翠花的山寨厂,手里有‘苏绣’的招牌,不愁没人合作。”
姜芸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桌沿,木刺扎进掌心也没觉得疼。白天工商窗口的工作人员刻意拖延,说 “有人打过招呼”,原来这 “人” 就是山崎 —— 他一边用山寨厂冒充苏绣,一边通过招商局施压,连陈嘉豪这种唯利是图的港商,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用完就扔。这答案像块冰,顺着脊梁骨往下滑,让她更清楚,山崎要的不只是赚钱,是要把苏绣的根都挖走。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出头?” 姜芸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她知道陈嘉豪不会这么好心,深夜冒着风险来送情报,肯定有自己的算盘。
陈嘉豪果然抬起头,眼神里多了点算计的光,只是还带着没褪的慌张:“我知道你在跟他抢苏绣的名头,我手里有他的黑料 —— 他在香港偷税漏税的证据,还有他跟山寨厂签的‘独家技艺使用’合同,上面没写‘非遗’例外条款,这都是漏洞。”
他说着,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叠纸,最上面是张照片,拍的是山崎和一个金发男人的合影,背景像是在某个展厅里。“这是上回在巴黎,山崎跟卢浮宫的策展人皮埃尔拍的,我偶然拍到的。” 陈嘉豪指着照片里的金发男人,“听说皮埃尔最近在筹备‘东方非遗展’,山崎肯定想通过他把山寨绣品塞进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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