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七年的长安,春阳刚漫过平康坊的飞檐,就被骤起的东风卷得七零八落。裴珪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车轮缝里还沾着昨夜曲江池的湿泥,车帘一掀,赵氏扶着丫鬟的手下来,鬓边金步摇上的珍珠还在晃,像极了她眼里藏不住的光。
这是赵氏第三次来张璟藏的卜馆。前两次要么是张璟藏外出赴王公贵族的邀约,要么是她自己被裴珪留在府中应酬,今日总算赶了个巧。卜馆在崇业坊的巷尾,门面不大,只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张记相肆”,门旁的老槐树下拴着两匹瘦马,一看就是寻常百姓来求问的。可赵氏知道,能让吏部侍郎亲自引荐的相士,断不会是寻常之辈——去年冬天,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沉迷斗鸡误了科考,便是张璟藏说“眉有断纹,需弃禽鸟之好,方得文星照临”,后来那公子果然中了进士。
丫鬟先一步上前叩门,门环是铜制的,敲起来闷声闷气。半晌,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来者何人?”
“裴郎中府中,赵氏求见张先生。”赵氏的声音软,却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贵气。她今日穿了件烟霞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缠枝莲,裙摆拖在地上,走一步就扫过一片尘土——裴珪说她穿这身好看,像春日里最艳的那朵芍药。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童子探出头,约莫十岁光景,眉眼间倒有几分沉稳:“夫人随我来,先生在里间候着。”
里间比外间更素净,墙上挂着一幅《五星二十八宿图》,案上摆着罗盘、相书,还有一碟没吃完的胡饼。张璟藏坐在案后,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他见赵氏进来,没有起身,只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夫人请坐。”
赵氏坐下时,特意拢了拢裙摆,让自己的姿态更端庄些。她来之前想了无数说辞,是问裴珪何时能升迁,还是问自己何时能有子嗣——裴珪已有正妻,她虽是最受宠的妾,可没个孩子,总觉得在府里站不稳。可真见了张璟藏,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先生,我想问问自己的年命。”
张璟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她的脸看。那目光太过锐利,赵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可又怕显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她知道自己生得美,眼睛尤其好看,裴珪常说她的眼尾像描了最好的黛青,笑起来时能勾住人的魂。
“夫人目长而慢视。”张璟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准相书《麻衣神相》所言,猪视者淫。”
赵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先生何出此言?我乃裴郎中的妾室,恪守妇道,怎会……”
“夫人莫急。”张璟藏打断她,目光落在她的眼下,“夫人目有四白,即眼白多而瞳仁小,相书谓之‘四白眼’,主‘五夫守宅’。”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夫人若不谨守本分,终会因奸情败露而身败名裂,宜慎之。”
“一派胡言!”赵氏猛地站起来,金步摇撞在发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活了二十二年,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裴珪把她捧在手心,府里的下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就连正妻王氏,也只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从不敢当面说半句重话。她指着张璟藏,声音都在抖:“你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竟敢在此污蔑我!我要告诉裴郎,拆了你的卜馆!”
张璟藏依旧坐着,神色淡然:“夫人不信,可记此言。日后若应验,再来寻我不迟。”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外走。丫鬟跟在她身后,小声劝道:“夫人,您别气坏了身子,张先生许是胡言乱语呢。”
“胡言乱语?”赵氏冷笑一声,坐上马车时,还在咬牙,“我倒要让他看看,我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
马车驶离崇业坊,赵氏靠在车壁上,心里却乱得很。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处境——妾室终究是妾室,若有一天裴珪厌弃了她,她便一无所有。可她又觉得,张璟藏的话太过荒唐,她与裴珪情意正浓,怎会有奸情?
回到裴府时,裴珪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看书。赵氏一进去,就扑进他怀里,眼眶红红的:“裴郎,今日有人欺负我。”
裴珪放下书,搂住她的腰,柔声问:“谁敢欺负我的阿赵?”
赵氏把张璟藏的话复述了一遍,故意添了几分委屈:“他说我是猪视,说我会有五夫,还说我会因奸情败露……裴郎,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污蔑我?”
裴珪皱了皱眉,他知道张璟藏的名声,此人相术极准,从不轻易开口。可他看着怀里泪眼婆娑的赵氏,又舍不得让她受委屈:“不过是个相士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定是见你生得美,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想让你给他钱消灾。”
赵氏心里一松,靠在裴珪肩上:“还是裴郎疼我。我就知道,那些话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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