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面色如常,步履平稳,丝毫没有躲闪遮掩之态,仿佛周遭万物都与她无关,她只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在她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光点便轻轻晃动,像缀了一身的碎金。
她却浑然不觉似的,更没有用一双眼睛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尾随其后,只是不紧不慢的,朝那马车走去,神态间自有一番超然物外的闲定。
再看那车夫,也是神态自若,巍然不动。他原本倚在车辕上嗑花生,一见张维婴来了,便利落地跃下车来,顺手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花生皮屑,动作家常得很,一点点鬼祟的模样都无,反倒像是见了个老主顾般亲切。
张维婴也不多言,只将手中那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包裹递了过去。那车夫接过来,上手捏了捏厚度,眉头便微微蹙起,语气里却仍带着笑意,像是请示又像是打趣:
“张先生,您上次不是答应加更两章吗?可这摸着……怎么和从前的分量差不多啊?”
这话音刚落,藏在大树后头的小豌豆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加更两章?难道说……张维婴并非在做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在写书卖稿?她屏息凝神,再往下听,心中的猜测便渐渐得了证实。
原来她真是在写书,并且是定期交稿、换酬劳的。小豌豆一时有些怔忡——居然只是在写书卖稿……?这与外间所传的“张先生行事诡秘、常于暗处交接”之语相差甚远,倒显得她先前那般揣测有些可笑。
却听张维婴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歉意:
“嗐,这几日实在是忙了些。再说了,字数一旦赶多了,文章质量难免下滑。故事情节、人物对白,哪一样不得细细打磨?”
车夫显然不肯就此放弃,连忙赔着笑软磨硬泡:
“唉哟我的张先生,您可是咱们光华书坊头一号的大才女呐!下笔又快又好,书友们就爱看您的文字。咱们坊主特意吩咐了,只要您答应每三天多加两章,稿酬立马给您涨五个点!”
张维婴似乎被说动了,轻轻“哎”了一声,终是松了口:
“成吧,我尽量抽空写。实在是近来又收了两个学生,只能夜里写了。”
“夜里写更好哇!都说夜深人静时文思如泉涌哩!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您可千万记得啊!”车夫一面说,一面殷勤地告辞,将那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厢。
就在他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小豌豆瞥见车厢内情形——里头整整齐齐堆满了书稿,有一叠叠刚收来的手写原稿,也有一捆捆新印好的成书,墨香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最上头那摞刊印好的新书封皮上,赫然盖着“光华书坊”四个朱红大字。
小豌豆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这倒是个不错的外快……她暗自在心中嘀咕。而且,这外快说来还挺有意思的……若有机会,自己也想写一本……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伏案疾书、墨香盈袖的样子。
不过,张维婴写的究竟是什么书呢?
她想了想,认为横竖不过是小说演义之类罢——若是正经学问文章,哪能卖得出什么价钱?
她正思忖着,一抬头,却见张维婴早已转身离去。
小豌豆这才从树后绕出来,心下仍存着几分好奇,却也不忘拐到街角买上几包零嘴作为掩护,方才慢悠悠地踱回庐陵王府,权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
半日后,李值云就接到了从庐陵王府传出的消息。
她咝了一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在心中咂摸着此事。写书,卖稿,原来她还有这个闲情雅致。不妨买一本回来,看看她写的是什么,也好从侧面了解一下此人。
毕竟,看一个人的文字,就等同于剥光了一个人的底裤。
什么秘密,都要暴露出来的——心事、喜好、恐惧、渴望,甚至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执念,都会在字句之间悄然浮现。
打定主意,这便立即出发。
京城的西南角,有一个槐市,以栽种的数排大槐树而得名。这槐市啊,就是书市,路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各种书坊书肆,屋檐下挂的都是书名幌子,纸香墨气弥漫半条街。
找到光华书坊,李值云与普通书友一样,在各式书架前翻翻看看,来回的踱着步子。
她的指尖划过书架上的书脊,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封皮间逡巡。她步履轻缓,神色从容,仿佛真的只是个寻常寻书之人,唯有眸光偶尔一凝,泄露几分审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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