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勒在半夜等来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他本来早早的就已经睡下了。他是大君亲自带回来的人,即使是西吴人也没有受到轻慢,相反以叶勒俊朗的少年风流气,有许多夜秦贵人不论男女都对他青眼有加,纷纷自荐枕席。
叶勒不堪其扰,只能请命进宫。
崔晗听到这个故事的始末的时候,本来在喝茶,以她深居宫中多年的教养来说,是不应该将那口茶喷在叶勒的脸上的。
但她控制不住。
崔晗好笑道:“人家自荐枕席你不要,你就到寒江流跟前自荐枕席?”
少年气的红脸,险些顾不上擦脸,他拍案而起,吓得崔晗下意识护住了自己跟前的茶盏。
叶勒道:“你!你真是龌龊!我这是自荐进宫作御前护卫!”
崔晗慢条斯理咂一口茶,道:“不是我伤你心,以寒江流的身手来说,你这个御前护卫,可能还打不过他。”
这件事大家都清楚。寒江流有一半西吴人的血液,他母亲死后连个底都没给他。寒江流是在夜秦人惨无人道的屠杀式揠苗助长中长大的,他向来是战场上的赤血阎罗,杀人不眨眼,吃饭不放盐。
但是叶勒进宫却有另外一个作用。
他住的地方离寒江流的地方很近。
假设寒江流的床前有人给大君下药让人昏睡,再来到他房里不会惊动任何人。此时此刻,做这件事情的就是崔晗。
叶勒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对着披了件寒江流的外袍就敢出来的崔晗长吁短叹。
他可怜兮兮道:“大君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宰了我。”
崔晗装作没听见,推开他走进屋里。夜秦人不睡木床,他们睡得那玩意崔晗也形容不好,反正是张榻,上面放了许多层皮草,勉强也有拔步床奢侈的影子。此刻在皮草间酣睡的孩子,正是谢眠。
叶勒将他带在身边,虽然在王宫里,但因为不出门,八成都没有人知道年纪轻轻的侍卫郎养了个小孩。
崔晗摸了摸小孩酣睡的脸庞。
谢眠最好动了,可惜他们自从被寒江流俘来,一路心酸,最后只能把他藏在房间里。
叶勒也靠到床边,小声道:“他没哭的,这小子挺坚强。”
崔晗点头。
她问道:“你问了吗?”
叶勒点头,从一旁的书柜里抽出来一卷羊皮。他将羊皮摊开放在谢眠身上,透过月光,崔晗便能清楚的看见上面的地图指向。这是夜秦通往西吴的地图,因为是高价采购的手工制品,所以能清楚的看见上面的每一条线路。
天下之大,大不过西吴、夜秦还有上百个西域小国。
但是这些西域小国也在以迅速的趋势被夜秦收缴,很快便要挡不住铁骑的势力了。如果再给寒江流十年,也许他能将整个西域都拿下也不一定。但是对于崔晗来说,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天下之大,无锥地安生了。
她必须要逃。
反而不像是她告诉阿勒叶那样向西吴逃,这太显眼了,寒江流很快便能反应过来,说不定她刚逃出去就会被抓回来,为了万无一失,只有带着谢眠一路往西域走,至少要走的离整个夜秦疆域远远的才可以。
也许接下来是很漫长的过程了。
很多年前,她也曾经想过干脆带寒江流走了算了,他们只要离开西吴就可以了。
没有想到她一直在逃。
崔晗低头看了一会地图,将羊皮合卷收起来递给叶勒。后者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冲她挑眉,他不解道:“这是我废了大功夫才弄来的东西,你怎么不要?”
他整个人靠近地图,纳闷道:“是哪里出错了吗?”
崔晗用地图狠狠的砸了一下叶勒的脸,反正她对这张脸也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下手又重又黑。
崔晗压低声音道:“我离寒江流那么近,拿这个回去藏在哪里?亏你还是夜秦的军师——”
叶勒一手捂住自己被打到的鼻子,闷声闷气道:“军师只要看兵书就好了,哪里用掺和你们夫妻两的爱恨情仇。”
崔晗瞪眼还要打他,叶勒这才做了个静声的动作。
女人无奈的皱眉道:“再等等,我同阿勒叶说过了,她的意思是下个月你们夜秦有个什么庆功宴,我可以走。”
“你同阿勒叶做交易,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
叶勒也像模像样的皱起眉,“她虽然看起来年纪小好糊弄,但我感觉就是不对。”
崔晗无语道:“你不会是凭着华阳宫命星那点测算测出来的吧?”
“反正我觉得她不太对,她身边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这种人交易,随时都要注意对方反咬一口的可能。”
崔晗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儿子,诚恳道:“谢眠还要你照顾一段时间,麻烦了。”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崔晗这才从叶勒的房间出来。她顺着夜秦王宫复杂的楼梯缓缓向上,听说夜秦人信仰迦楼罗,他们认为离天最近的地方是能接触到神圣的迦楼罗的地方,所以每一人君主的寝宫都修的尽可能高耸。
但是说真的,如果考虑到夜秦炎热的天气,住在最上面的地方,不是最热的地方吗?
崔晗走上楼梯,推开门看见寒江流还躺在床上,他似乎最近的确有很多事情,一向警觉的他甚至没有发现崔晗出门。崔晗小心翼翼的脱下寒江流的外袍,穿着中衣走上床找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这其实和他们之前的时候睡的一样。
人的心是肉长的,也许许多年前他们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明显看来寒江流想将这些事情都淡化过去,然后他们继续折腾下去。但是崔晗已经没有少年时候的情怀了。
她被崔衔折磨了很久,整个心都伤痕累累,如果要让另一个人来折磨她,不如让她即刻去死就好了。
崔晗睁开眼睛看诊穹顶,她以前睡不着觉也是这个习惯。现在因为寒江流找了大夫的原因,她吃了许多药,眼睛渐渐能看见一些东西,天顶上是用金粉银粉勾勒出来的图案,很复杂,崔晗看不懂是什么,也许是迦楼罗?
四方的神,啊对了还有迦楼罗,如果你们真的显灵的话,就让我顺顺利利的离开这个地方吧,我只想把孩子养大,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多想。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许愿。
深夜浩荡,只能听见两个呼吸声慢慢的并在一起,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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