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晗脸上没多少表情,到她这个年纪,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足够多的伤心事,面对这种自己已经下了决心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连装都懒得去装,于是便是一片空无。寒江流冷着脸将抵在他二人之间的那把匕首取出来,匕首早已经不是当年用的皮料剑鞘,崔晗换了一把铁铸镶金的硬鞘,又镶了宝石。那宝石同寒江流的眸色倒是一致,都是一般的冷冽,平日里是近乎透明的琥珀。
到了有怒气渲染的时候,就变成了染了血色的赤金色。
崔晗痴痴的看着寒江流的双眸,恍惚道:“我听叶勒说,你经常头痛是不是?”
寒江流不听她说话,自顾自把那柄匕首从鞘里抽出来,寒光凌冽的刀锋随着被见了天日而刷地一声展出刺目的光,那光是一种几乎实质要割裂一切的感觉,但是崔晗毫无反应。寒江流将匕首横过来,用背脊抵着她的咽喉,崔晗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眼睛也不眨以下,浓密的长睫之下,是一双如墨一般的幽深瞳孔。
崔晗轻声道:“寒江流,动手啊。”
寒江流却突然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我每一夜都睡不着觉,巫医说是因为我吸入了鲜柔香,有上瘾的症状。不,不是这样,宝儿,我每一晚都会想起你和平平,我们为什么——”
他语塞住,面上罕见的出现同崔晗一般的迷茫与空白。男人鲜少在人前这样说出来这些东西,也许根本没有人可以让他说这些,人们敬他畏他,他是夜秦掠夺二百城池的暴君,是夜止童啼的血腥将军,但他也是人啊。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落地的时候,便注定的有人类的情感。
就算他是暴君,是将军,百战百胜,无所不往。
但是他也同崔晗一般,在年少的雄图大业得报之后,油然而生一种疲倦,他们前半生除了纠缠的彼此之外根本没有体会过任何人赋予的温暖。于是最后还是要像扑火的飞蛾一般,一次又一次努力靠近这炙热的光芒来。
崔晗的眼里落下泪来,她明白寒江流是什么意思,眼泪便一下子顺着脸颊落下来。寒江流一手仍握着他那一柄匕首,身体却弓下来,靠近崔晗,用另一只手去擦掉崔晗的眼泪。寒江流有时候也想过,如果杀了崔晗,又会是怎么样,他想到自己如果没有崔晗,一个人孤独的成为夜秦的大君,面对寒不遇等人,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桑月生前的故事。
他的一生将如年少般规划一样简单,成为一个人人禁言的暴君,在史书上留下简单粗暴的一笔,然后结束。
他知道自己的匕首再往前一寸,就能如崔晗所愿的结束这一切。可是崔晗想要结束这一切吗?他想要结束这一切吗?
寒江流猛地抬起执匕首的手,而后将匕首直直的插入了崔晗耳侧的软枕,后者一声也不吭,瞪大眼睛看着寒江流。男人将自己原本替崔晗擦泪的那一只手缓缓挪动到后者的双眼之上覆盖。
“别看我。”
他喃喃道:“别看我。”
我会心软。但是担惊害怕的日子我受够了。
寒江流再一次紧紧拥抱住崔晗,也许这次是因为被挡住视线一片漆黑的缘故,崔晗意外的乖顺让他抱在怀里,直挺挺的不作话。寒江流张嘴,他靠近崔晗,似乎是说给崔晗听,又是说给自己听,“你不能死,平平不能没有母亲。宝儿,你和我最清楚了对不对,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是有多么的艰难。”
他今天好像说了比之前许多时候还要多的话,也许是本来就积攒了这么多的话要同崔晗说,但是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的机会要说。他们已经到了没有话可以说的时候,于是才会开始将以前不会说的话再捡起来说的时候。
他的确和崔晗都尝够了没有母亲的苦楚。
寒江流这一生都不清楚究竟有母亲是什么滋味,虽然崔晗的母亲在活着的时候对崔晗也没有多好。
他说出来这句话,然后又道:“崔晗,你不能逼我失去你。”
“所以你要把我关起来。”
崔晗睁开眼睛,她眼前是浓重的黑暗,根本看不见一点的光明,就像她同寒江流之间。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开头,崔晗从来不是一个蠢货,不过蠢货至少可以选择干净利落的死掉,她也许是个自作聪明的糊涂人而已。
但是这世界上自作聪明的糊涂人那么多,多她一个似乎也没有关系。
崔晗甚至是在笑的,“寒江流,你变了。”
“你让我取决义或者不义,你已经输了。”
他们之间本不该用输赢简单的定义的,但是崔晗这个时候也不知如何要说的清楚她和寒江流。寒江流说话动作已经流露出明显是剑走偏锋了,她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的记忆,是他们再次重逢后的还是什么时候的。但是,崔晗清楚,剑走偏锋的不止是他,还有自己。
他们破局的方法,都只是两败俱伤的手段罢了。
——
车厢里面的动静没有人发觉,只有阿榭站在扎起的营地边上,怀抱着那一柄长虹剑默不作声的打量着马车。叶勒站在他身边,用眼角余光看阿榭,倒是没有怎么关心马车上明显的动静。
阿榭被他看的不耐烦,开口道:“做什么?”
叶勒咋舌道:“你竟然真的和将军生成一个样子。”
阿榭挑眉,他为数不多能被看出来和谢康的区别也是这一点了。阿榭少年人的神态同谢康是不一样的,谢康是神采飞扬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而阿榭是一个从被呵护有加的青羊宫里走出来的懵懂少年。叶勒能清楚的看见这一点,但是,还是同谢将军长得太像了,他在心里再一次感慨道。
阿榭开口道:“你是西吴人?说西吴语?”
“是。”
“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夜秦大君的军师。”
叶勒再次颔首,他风轻云淡的解释这一切,“西吴不容我。”
阿榭看他。
“就像西吴,同样容不下一个帝姬和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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