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篷车的轰鸣和徐锋憋屈的冷哼交织成了背景音。
杨帆索性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颠簸的车壁上,做出疲惫瞌睡的样子,彻底隔绝了旁边那道恼人的视线。
……
车子在县城汽车站停下。
杨帆提着旅行包,随着人流跳下车,他毫不停留,径直走向旁边的长途汽车售票窗口,买了张最快去省城庐州火车站的客车票。
一路无话。第二天7点多,火车停在了终点BJ站。
“让一让!”
“借光嘞!”
“行李!看着点儿行李!”
……
汹涌的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各种口音的呼喊从刚打开的车门倾泻而出。
杨帆深吸一口混合着煤烟、汗水和北方清晨特有清冽的空气,紧了紧肩头的帆布旅行袋。前世记忆如同精准的导航地图在脑中铺开。
他目标明确——杀出重围,找到公交站!
他灵活地避开扛着巨大编织袋的壮汉,侧身闪过推着婴儿车焦急的母亲,脚下生风,硬是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游”出一条缝隙。
挤上一辆的通道公交车时,他感觉自己快被压成相片了。
售票员大姐穿透力极强的京片子喊着:“往里走!往里走!都往里走走不要挤在门口!没买票的同志请买票!往里走!里面有座!”
车厢内,杨帆死死抓住头顶的横杆,身体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左摇右晃。
窗外,灰色的楼房,刷着标语的墙壁,骑着自行车的市民,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八十年代长安街的宽阔气派让他这个乡下小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很快就被一个急刹车晃得差点扑到前面大姐身上,换来一个嫌弃的白眼。
“对不住,对不住!”
杨帆赶紧道歉,心里嘀咕着这刹车也太突然了。
几经转车,当杨帆终于站在华夏音乐学院那古朴而透着艺术气息的大门前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绿树掩映,隐约能听到不知哪个琴房飘出的钢琴声,空气中都仿佛跳动着音符。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到了!
报到流程透着一种体制内的郑重。
人事科一位梳着齐耳短发,表情严肃得像教导主任的中年女干事,拿着他的档案袋,翻来覆去地看…五分钟后,盖戳、签字、填表…
一套程序走下来,杨帆感觉自己像在接受政审。
“杨帆同志,”女干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面无表情地说,“欢迎加入华夏音乐学院。你的岗位在民乐研究中心,正式在编。明天上午八点,找林主任报到。”
她递过来一个深蓝色硬壳工作证,一张印着红章的粮油关系证明,还有一枚黄铜钥匙,“宿舍,3号楼207。”
接过钥匙的瞬间,微凉的触感和证件上“杨帆”两个字,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京城,我来了,有窝了!
拎着包,找到3号楼,杨帆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很典型的筒子楼,灰色的水泥外墙,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两边是一扇扇刷着绿漆的木门。
“207…207…”
杨帆顺着门牌号往里走,越走越靠里,越走光线越暗。
终于,在走廊尽头那把角的地方,找到了207室。钥匙插进去,“咔哒”,门开了。
房间不算小,二十多平,最大的优点是朝南有个大窗户!
此刻阳光正肆无忌惮地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埃。
家具简单到寒酸:一张光板硬木床,一张掉漆露出木头本色的三屉桌,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头椅子,一个双门小衣柜,墙角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脸盆架。
水泥地倒是扫过,但墙角旮旯里,几缕蛛网在阳光下得意地飘荡。
“得,开荒吧!”杨帆撸起袖子,把包裹往光板床上一扔,开始了拓荒者的征程。
找后勤借了秃了毛的扫帚和掉了瓷的破脸盆,打水、扫地、擦桌子…
忙活到下午,总算把这收拾出了点儿能住人的模样。
他从旅行袋里掏出母亲塞进来的蓝格子床单铺好,又把带来的书籍稿纸往桌子正中间一放,两支钢笔随手扔到稿纸上面。
嘿!这么一放置,虽然依旧家徒四壁,但莫名就有了点家的味道和人味儿。
夕阳把窗框的影子拉得老长,金红色的光铺满了水泥地。杨帆刚直起酸痛的腰,门外就响起了熟悉又温润的磁性声音:
“杨帆!207!收拾好了没?能见人了吗?”
是姜红!
声音里透着欢快。
杨帆赶紧开门,脸上还带着劳动后的红晕:“姜教授您消息真灵通!我这刚打扫完战场,请您视察!”
姜红笑呵呵地进来,目光扫过光洁的地面、整齐的床铺和透亮的窗户,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窗明几净,小伙子手脚挺麻利!”
她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人,“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那口子,陈进,长安电影厂新晋不知名导演。”
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出头,气质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他也带着笑打量着杨帆。
“陈老师您好!”
杨帆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又大方地伸出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电影大厂导演!
长安电影制片厂,这两年正是一枝独秀的时候。
“你好,杨帆同志。”
陈进笑着和他用力握了握,手温暖有力,“久仰大名啊!姜教授在家提起你,尤其是你那唢呐,可没少夸!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今天特意跟来,看看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么神!”
他语气轻松幽默,还不忘揶揄一下自己的妻子。
“陈老师您可别听姜教授夸大,”杨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瞎琢磨,运气好碰上了。初来乍到,还得靠您和姜教授多指点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少在这客套!”
姜红故作不耐地摆摆手,“房间收拾好就别窝着了!接风宴!地方我都定好了,学院后门新开张的‘春来顺’!正宗的老北京涮羊肉!今儿你进哥请客,咱们打打牙祭去!”
“这…太让陈老师破费了…”杨帆是真有点不好意思。
“破费什么!”
陈进爽朗一笑,拍了拍杨帆的肩膀,“走,尝尝那新开的馆子味道如何!”
“好嘞!”
杨帆不再推辞,利落地反手带上门,“咔哒”一声按下三环锁。
夕阳的金辉里,三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光线渐暗的筒子楼,融入了京华初秋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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