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东头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杨帆家请来的邻村工程队老师傅叼着烟卷,中气十足地吆喝着徒弟们拉线、定位。
几个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壮实后生,喊着整齐的号子,将沉重的石夯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
“嘿——哟!咚!”
“嘿——哟!咚!”
沉闷而充满力量感的夯地声,如同大地的心跳,宣告着新生活的根基就此打下!
也震得那些等着看“杨家小子瞎折腾”笑话的人心头发慌。
杨帆的二舅和小老表,天不亮就骑着破自行车,从十几里外的邻村吭哧吭哧赶来了。
两人到了后喝了碗水,解了口渴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抄起铁锹加入了挖地基的队伍,干得比谁都卖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舅和大姨家,连个人影都没露。
只在中午歇晌,村里人议论起他们家亲戚盖新房时,才从某个墙根角落传来酸溜溜的怪话:
“啧啧,到底是挣了大钱的人,看不上咱这土坯房喽!”
“盖砖瓦房?红砖青瓦的,也不怕福薄压不住!”
“就是,年轻人瞎显摆……”
这些话一时还传不到杨帆耳朵中,他一大早起来就去了镇上。
此时,他正骑着自行车从镇上往回赶,车把上挂着刚割的几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车子后座上,还驮着一袋五十斤装的精白面粉。
路过大姨家的村头,听到看笑话村民的转述,杨帆只是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压不压得住福气,得看住的人心气儿足不足!砖瓦房总比土坯房结实,下雨天不用担心房顶塌了砸着人!”
这话说得实在,让传闲话的村民都讪讪地笑了。
回到家,他把肉和面往临时搭起的土灶旁一放,对正在刷锅的母亲李秀娥说:
“娘,从今天起,吃项上别惦记着省钱!肉菜肉饭顿顿换换花样做,白面大馒头敞开了蒸!工钱另算,绝不能慢待来帮忙的叔伯兄弟,还有二舅和老表他们!”
李秀娥看着儿子笃定自信的眼神,再看看那实实在在的肉和面,用力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诶!娘晓得!保证让大家伙儿吃好!”
于是,朱杨村东头的这片工地上,便日日飘散着勾魂夺魄的浓郁肉香!那香味,霸道得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更欢了!
同族来帮忙的叔伯兄弟,二舅和小老表,还有几个相熟的主动来搭把手的邻里后生,顶着七月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刨土、搬砖、和泥……
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为啥这么卖力?
不光是为了一天一块五的工钱,更为了那歇晌时人手一个的、暄软得能弹起来的白面大馒头,和那油汪汪且又能香掉舌头的红烧肉炖菜!
“老四,这肉炖得……绝了!!”一个帮忙的族叔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夸赞杨海,嘴角边的油水都快滴到了下巴。
“那是!帆子买的五花三层,秀娥嫂子舍得放油放糖!香!”另一个后生咧着大嘴,扒拉着碗里的肉块,吃得头都顾不得抬。
杨帆适时地出现,笑呵呵地给每人递上一根带过滤嘴的“大前门”。
这年头,农村能抽上带嘴儿的烟,那都是体面人!
“叔,辛苦了!抽根烟解解乏!”
“哥几个,再加把劲,晚饭也留在这吃,一会儿我去大强叔瓜地,给你们挑几个熟透的西瓜去暑气!”
这实实在在的吃食,明明白白的工钱,还有这“大前门”的体面,瞬间把那些阴阳怪气的闲话碾得粉碎!
工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杨帆仁义”、“秀娥嫂子手艺好”的真心夸赞。
连那位被请来看风水的本家老叔公,闻着肉香,捻着胡须,对着宅基地的方位连连点头:“嗯,此地藏风聚气,主家又仁厚,必是福泽绵长之宅!”
——也不知是风水好,还是红烧肉香。
杨帆自己也没法闲着。他既是监工,又是除了砖瓦的总采购,更是和工程队师傅沟通交流的总协调。
钱花得如流水,但每一分都花在明处,花得人心服口服,花得那些说闲话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地基打得深且实,红砖砌得横平竖直,青瓦一片片铺上屋顶。
在肉香、汗水、号子声和齐心协力的吆喝声中,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七月流火,不过二十多天的功夫,一座全新的规规整整的红砖青瓦四合院,已然在朱杨村东头拔地而起!
正房四间,高大敞亮,东西两侧各两间偏房,簇拥着一个宽宽敞敞、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虽然门窗还没装上,里面空空荡荡,但那簇新的红砖、整齐的青瓦、笔直的屋脊,已然成了朱杨村今年茶余饭后夏天最好的谈资。
主体完工那日,帮忙的乡亲们领了足额的工钱,每人还额外得了主家塞的一小包晶莹的白砂糖或者一包不带滤嘴的香烟,个个笑逐颜开,说着吉祥话散去。
喧闹的工地终于安静下来,院子里只剩下杨家人。
李秀娥颤抖着手,抚摸着冰凉的、带着泥土和石灰气息的红砖墙壁,粗糙的掌心感受着那份坚实,久久说不出话。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那是憋屈了大半辈子、终于扬眉吐气的泪,是看到希望和安稳的喜悦之泪。
杨海默默地蹲在还没砌灶台的厨房位置,用力抽着他几年都不再抽的旱烟袋。
呛人的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粗壮的房梁,脸上的皱纹,在烟雾里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老大杨明抱着刚会走路的儿子,看着那间日后将属于他的临街偏房,黝黑的脸上也是喜悦难禁。
老四杨晨兴奋得像只撒欢的小土狗,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跑来跑去,大喊着:
“我要住这间!窗户大!亮堂!以后我考上大学,这就是我的‘学霸房’!”惹得众人一阵笑。
老三杨晨和老五杨欣也围着新房子里外乱窜,小手摸着光滑的砖墙,小脸上满是新奇和欢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间屋子放书桌,哪间放他们抓到的老斑鸠。
杨帆站在院子中央,背着手,望着北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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