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清晨,天光仿佛被冻住了,靛蓝色的天幕上,几粒星子倔强地闪烁,东边天际透出一抹清冽的蟹壳青。
杨帆从冰凉的炕上坐起身,搓了把脸,驱散最后一丝睡意,哈出的白气顷刻凝成白霜。
今儿天好,透亮!他愉快的下了床,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清爽。
灶房里,母亲李秀娥已将大铁锅烧得热气蒸腾,红芋稀饭和杂粮饼子,质朴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成了这清寒早晨最熨帖的暖意。
一家人围着灶台,捧着粗瓷大碗,“吸溜吸溜”地喝着滚烫的糊糊,暖意从喉咙慢慢爬向冻僵的四肢百骸。
“欣丫头,”杨帆最后一个放下碗,指尖上还沾着一点碗沿的温热,“跑趟腿儿,把这个给大哥大嫂送去。”
他指着灶台边,笼布下盖着一小筐金黄酥脆的炸丸子、油光锃亮的麻叶,“告诉他们,晚上团年饭,咱家开席,一个都不能少!热热闹闹过大年!”
杨欣脆生生应了,小脸冻得红扑扑,裹紧花棉袄,拎起篮子轻快地冲进了微亮的晨光里。
灶台一空,李秀娥看着空荡荡的锅灶和仅有的食材,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和茫然:“帆子,这…这年饭,弄啥菜啊?”
操持一顿能撑起全家脸面的年夜饭,对她而言是不小的压力。
“娘,您歇会儿,灶膛里看看火就成,”杨帆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呢。”。
他出了厨房,来到后院的西南角,弯腰拎走用冰硬草绳拴着的两个猪蹄。
这是腊月二十六卖猪时,他软磨硬泡跟本庄屠户换来的添头。
猪蹄冻得梆硬,表面还粘着些没刮净的短硬毛。
“亮子,把灶火捅旺,烧上一大锅滚水!”
“晨子,把泡好的海带再仔细搓洗两遍,大葱蒜头剥皮洗净!”
兄弟俩脆声应着,立刻行动起来。
杨帆自己则挽起袖子,拎着猪蹄走到冰冷的井台边。清冽刺骨的井水舀上来,他抄起破碗片和秃毛刷子,“吭哧吭哧”就埋头刮洗起来。
刮洗干净,抄起厚实的砍刀,“咚!咚!咚!”几下干净利落,带着骨缝分离的脆响,猪蹄便被分解成几大块。
旁边盆里,泡了一夜的黄豆颗颗吸饱了水,圆润饱满,散发着豆腥气。
“爹,您坐这儿,看着火就成,别让火灭了。”杨帆将猪蹄块、黄豆一股脑儿倒进大铁锅,注入冷水,拍入几块厚实的老姜。
杨海没言语,默默接过烧火棍,坐到了灶膛前的小板凳上。
这边炖锅开始“咕嘟咕嘟”低吟,释放出肉香的前奏。
杨帆已拿出那块深紫色的猪肝。
清水反复揉搓,仔细挤尽血水,冷水下锅,投入姜片、葱段,再小心地滴入几滴珍贵的散装白酒去腥,一股混合着酒香和脏器味的白气腾起。
泡发好的海带在他手下被切成均匀的宽条,墨绿柔韧。
杨亮和杨晨也手脚麻利地将葱蒜剥洗得干干净净,葱段、蒜瓣整齐地码在粗陶盘里。
小小的灶房和堂屋,在杨帆有条不紊的指挥和兄弟们默契的配合下,竟也运转得顺畅起来,一派热火朝天的年节气象。
李秀娥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看着他脚下大脚趾处已顽强顶出一个小洞的解放胶鞋,稳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熟练地操持着这一切,鼻子忽然一酸,眼眶就有点发热。
她慌忙背过身,用粗糙的围裙角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再转回来,脸上努力挤出笑容,那笑容里却掩不住深深的心疼,还有为儿子骄傲的光彩。
杨海又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呼啦”一声,火苗蹿得更高,舔舐着锅底,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眸里剧烈跳动。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融进了柴火“噼啪”的燃烧声里。
忙到太阳升高,天光大亮,准备工作都妥帖了。
杨帆洗净冻得通红、指腹发白的手,对杨亮说:“亮子,跑趟运堂伯家,借点墨汁和毛笔回来,哥写几副春联,添点喜气。”
杨亮应声跑去。不多时,捧着小墨盒、一支半旧的毛笔和几张裁好的红纸回来了:“运堂伯说尽管用!”
破旧的方桌被擦得锃亮。
杨帆铺开一张红纸,凝神静气,提笔蘸墨。
前世打下的底子,此刻成了肌肉的记忆。
他悬腕落笔,动作沉稳流畅,笔走龙蛇间,字形舒展大方,筋骨分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端正气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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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饱满,端端正正,透着一股沉稳劲儿。
“好!好字!”村会计杨满堂刚巧进门来送点东西,一眼瞧见,忍不住击掌赞叹:
“帆子!这字写得…真板正!有模有样的!啥时候学的这一手?我看比镇上摆摊写对子的老孙头还周正哩!”
这一声赞,像块磁石。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孩子“呼啦”涌进来,好奇地围着桌子看。
没有多久,左邻右舍的叔伯们,听说杨帆对子写得好,也都拿着裁好的红纸陆续上门。
“帆子,给你五伯家也写一副!”
“还有我家的!图个吉利!”
“帆哥,帮俺家也写个吧!要发财的!”
小小的堂屋很快热闹起来,充满了红纸的喜庆和淡淡的墨香。
杨帆没有推辞,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一一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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