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杨帆!太阳晒屁股啦喽!”
“二哥!快起来!娘说你再不起,油果子都炸完啦!”
窗纸透进灰白的天光,杨帆在弟妹的笑闹和推搡中,艰难地掀开眼皮。
昨夜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走了二十多里土路,到家时手脚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倒头便睡死了过去。此刻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酸沉得厉害。
“知道了知道了,小祖宗们,这就起!”杨帆支棱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窗外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油香,混着面食在热油里膨胀爆开的“滋啦”声,那是年关底下最勾魂的烟火气,瞬间把疲惫冲散了大半。
腊月二十六的县城,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喧嚣散尽。
年货办得差不多的,都缩回各家准备团圆。
市集冷清了下来,杨帆已经不打算再去街头演唱。
钱袋里那厚厚一叠毛票和几张大团结,足够让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的宽裕和踏实。
胡乱呼噜了几口母亲温在灶上的小米稀饭,就着咸菜吃了个杂粮窝头,胃里有了暖意,人也精神了些。堂屋里,李秀娥已经和好了一大盆杂合面,正用湿布盖着,放在灶台边最暖和的地方醒发。
杨海靠在墙角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小砂轮,正一下下仔细地打磨着那把心爱的旧唢呐的铜碗口,眼神专注得像个老匠人。
“爹,娘,我上镇上打点油去!”杨帆交代一声,揣上钱,顶着依旧凛冽的寒风出了门。
镇上供销社的柜台后,工作人员在无聊地打着哈欠。杨帆递过钱:“打三斤菜籽油!”
“三斤?嚯,你家今年炸东西下血本啊?!”工作人员有些惊讶,一边拧开油桶的龙头,一边打趣。
杨帆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在自嘲:这才哪到哪,等哥发达了,炸东西用调和油!
油是金贵东西,平日炒菜都只敢用筷子头蘸一点,也只有年根底下才舍得这么“豪横”。
他小心地抱着那瓶泛着清亮光泽的菜籽油,又去杂货铺称了半斤白芝麻籽。
回到家里,老三杨亮和老四杨晨早就得了吩咐,吭哧吭哧从红薯窖里搬上来一小捆沾着泥土的大葱,正蹲在井台边吭哧吭哧地清洗。
“二哥!油打回来啦!真香!”杨晨看见他,兴奋地喊道,小脸冻得通红,鼻尖还沾了点泥。
“嗯!亮子,葱切细丝!晨子,忙完了去帮娘把笊篱清洗一下!”杨帆把油瓶放到灶房案板上,开始分派任务。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充满了忙碌的生机。李秀娥指挥着杨欣把清洗过的白芝麻粒摊开在簸箕里晾着。
杨海放下唢呐,也挪到灶膛前,帮着照看火候。火光跳跃,映着他沟壑纵横却带着暖意的脸,灶膛里噼啪作响,像是在提前燃放小鞭炮。
案板上,醒好的杂合面被杨帆揉搓、擀开,切成大小均匀的长条,熟练地拧成麻花的形状,动作行云流水。
另一边,李秀娥将剁得细碎的葱末拌进另一盆面粉里,加了盐和五香粉,搅成糊糊状。
油锅很快在院子里支起来,菜籽油在乌黑的大铁锅里冒着细密的小泡,散发出浓郁的、勾人魂魄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下锅喽!”杨帆一声吆喝,裹着葱末的面糊用勺子舀起,滑入滚油,瞬间爆开金黄色的“花朵”,滋滋作响,那是丸子!
紧接着,拧好的麻花面坯也下了锅,在热油中迅速膨胀、翻滚,染上诱人的焦糖色。
“哇!真香!像金元宝!”杨晨和杨欣围着油锅,使劲吸着鼻子,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小心点,别烫成麻花脸!”李秀娥笑着呵斥,手里的长柄笊篱却不停翻动,将炸好的丸子、麻叶捞起,控在旁边的粗陶盆里。
刚出锅的炸货,滚烫酥脆,散发着最原始诱人的焦香。
杨亮迫不及待地捏起一个丸子塞进嘴里,烫得“嘶哈嘶哈”直抽气,却舍不得吐出来,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嚷:“香!真香!比供销社的点心还好吃!”
杨帆也捞起一个麻叶,吹了吹,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那纯粹的、带着油香和谷物本味的酥脆感在齿间爆开,热乎乎地熨帖着肠胃,是前世再精致的点心也无法比拟的满足。
他看着父母弟妹忙碌而充实的笑脸,看着盆里越堆越高的金黄炸货,一种幸福的、属于家的温暖和力量,像刚炸出锅的丸子一样,热腾腾地充盈在胸口。
这琐碎而幸福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收尾。
小院里飘散着勾人馋虫的油香,弟弟妹妹们围着几大盆战利品,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傻笑。
李秀娥已经开始收拾狼藉的锅灶,杨海同志又拿起他的唢呐,用软布细细擦拭着那锃亮的铜碗。
喧嚣褪去,一种带着点无所适从的宁静笼罩下来。
杨帆站在堂屋中央,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心头那股被年关烟火暂时压下的紧迫感,又悄然翻涌上来。
挣钱是解了眼前的渴,可更远的未来呢?那看不见的时代洪流,需要更坚固的船,更精确的罗盘。
他转身走进自己那间小小的的耳房。从炕柜最底层,翻出三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这是他用卖艺的钱在县城买的,封面是朴素的蓝色硬纸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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